採訪、撰稿 / 謝宏偉
2018 年時第一次訪談老貓,當時與一群朋友共同做一份高雄主題的地方刊物,想說找幾個高雄獨立樂團來談高雄的音樂場景,其中一個就是老貓偵探社。當時他們才以《小港羅曼史》獲得第 8 屆金音獎「最佳搖滾專輯獎」,訪談氣氛也頗愉快,只是沒想到不久後樂團就停止活動。
再見老貓
這次再度訪問,除了元老的卷毛、彥旭和郁晉外,其他人馬都換了一輪,不過主創的兩人看起來倒是沒啥改變。卷毛說:「你上次訪完沒多久我們就休團了,2018 到 2020 或 2021 吧?我也不太清楚。」問了休團原因,卷毛回兩個字「吵架」,誰跟誰吵?「就我們兩個。」(比自己和旁邊的彥旭)。
一時回神不過來,想說是私人恩怨還是生活摩擦?他又隨即解釋不是破口大罵那種,問題在於各自會有一些「想法不同」。涉及到音樂上的想法,但也不完全只是音樂,總之卷毛的總結是「彼此頻率不合」。
「錄完音大家的狀態都不太好,覺得這樣子玩好像會很辛苦,就先休息。」不過兩個成年人也不可能真的「休息」。這段時間卷毛先去科技公司上班 3 年又轉去做水電。「水電沒有很好賺,其實很累很厭世。」他補充道。彥旭則去台南的大賣場工作,後來還賣了一陣子的雞蛋糕,「我也以為很好賺,結果也沒有。」彥旭說。
如果曲風跟受眾已經變大了,那我們的音樂也值得再試看看
後來卷毛創業作拍貼機生意,彥旭在台南組了新團「塑膠BOY」,老貓在 2022 年至 2023 年重啟,卷毛表示契機是他常跑音樂祭去擺攤拍貼,發現音樂相關活動變多,現在聽眾對各種音樂的接受度比較高。「如果曲風接受度變高及受眾變大了,那我們的音樂也值得再試看看。」後來他們主動寫信給大港開唱,獲得答應後就開始重練,並在今年端出全新專輯《動物》。
9 月 13 日,2025《動物》專輯巡迴第一場正式啟動,在近乎滿場的 LIVE WAREHOUSE 小庫中,演出前,一直播放一個介紹台灣野生動物的節目,類似 Discovery 頻道的風格,第一個講的就是專輯中的曲目〈山羌〉,節目中的主播口吻極度正經地介紹牠們的發情和交配。
演出開始,從第一首歌〈看不到的東西我都相信〉,再到接續演唱的〈冷鋒〉,「在地獄來臨之前祝你幸福」的歌詞中,迎來觀眾情緒第一波高點。中間還穿插卷毛與執翰的吉他人聲二重奏,最後在〈山羌〉結尾,銜尾蛇般地串接前面的敘事。
安可曲〈動物〉,則在全場大合唱中落幕,卷毛也走下台和觀眾開了一個小圈,整場 90 分鐘唱好唱滿,原本在一開始說「自己百分之百唱不好」的他,演出前在樂團網站上寫道「該做的事我們都做了,只是不想留下遺憾」,然後當我寫下他的這段話時,台南場的演出也順利完成。加上他們最近上了「樂團祭」節目,又做了全新官網,蟄伏已久的老貓,終於躍出水面啟航。
用情緒砥礪文字之牙
就像高雄市區的具體範圍很難定義一樣,老貓的音樂風格很難定義,演出時卷毛也說:「老貓已經出過 3 張專輯、1 張 EP 和 1 首單曲,但我也不知道我們的曲風是什麼。」這跟高雄這座城市一樣,好像什麼都有又好像什麼都不一樣,才會造就港都獨有的氣味與溫度。
他們的創作也是,最新專輯《動物》除了整體調性和編曲都更成熟之外,最讓人驚豔的是彥旭的歌詞——有一點壓倒性的厭世感,儘管情緒上又不會那麼直接,卻也有爪有牙。卷毛說他拿到詞後有時會問彥旭文字的意思,「不過他不會跟我說。」
彥旭則提到樂團休息的時候有段時間心情比較低落,包括跟交往很久的女友分手,又沒有生活重心,不過一直有寫歌詞的習慣,甚至在玩團之前就有了。不過能寫出「明天那暖暖朝日,令人膽寒」, 總讓人以為是經過社會鐵拳後,已過而立之年的經驗加成,才會有的體悟,畢竟他們都半開玩笑地自稱是「壯世代」。
結果彥旭說很多歌都是以前就寫好的,甚至還有 8、9 年前的,幾乎沒有更動就直接拿來用。另一方面,卷毛也把歌詞運作得更加飽滿。從製作人方博的觀點來看,不只是將音唱準就好,而是「應該要有帶一些情緒的畫面」,而這個畫面會與歌詞互相牽動。
如此,從《窮的人類》、《小港羅曼史》以降,那種躁動、橫衝直撞地把歌詞痛快輾過去的老貓,現在轉為文字更粒粒分明的弛張有度,整體更為耐聽。我分享這個觀點時,卷毛滿意的點點頭,「這就是我想要的,『耐聽』,可以重複播也不會覺得煩。」
這種「耐聽」也體現在 9/13 的演出現場,演出〈彥旭Boy的Lucky Song〉時,一些觀眾也可以輕鬆跟著唱。
而卷毛也說這是他最喜歡的專輯,「每一首歌都寫得很好。」為了搭配這樣的文字,他也下了很大的苦心,「我以前的缺點是不會運用彥旭的詞,所以結尾有時會增加一些不必要的尾音,《窮的人類》那時是這樣,從《小港羅曼史》就比較不會,現在更不會了。」他說想讓大家知道歌詞的原樣,會思索要怎樣讓聽眾對歌詞印象深刻,「這張是最有感情的在說故事。」他說。
在地的音樂光景
作為高雄獨立樂團,先天上好像就是比較不方便,比如同樣去台北演出或參加節目,就要買最貴的高鐵票,以及無法壓縮的距離與時間。不過對老貓來說如今高雄的音樂環境有變好,軟硬體設備都有進步,例如 LIVE WAREHOUSE 和高雄流行音樂中心等重點場館,但這些提升是「這幾年才開始」的。
可一開始不是這樣,以前音樂活動演出費用不高,有些甚至沒有酬勞,就算是音樂祭,團員們每人頂多分到幾千。若去台北連高鐵都搭不起,大家直接坐統聯上去,演出完也住不起,直接搭夜車下來,光聽都覺得累。
老貓說之前《小港羅曼史》的補助都用在錄音上,CD 的壓片費用是自己處理的,至於插畫和設計,都沒有辦法給酬勞。不過重視視覺風格的老貓,也會把美術擔當視為正式團員,這是比較少見的。
當然現在的情況已經好很多,現在至少都能拿到正常的酬勞。卷毛說,目前以費用上來說是健康的,不用再像以前那樣「演一場賠一場」。而且高雄的音樂祭對本地的樂團會特別照顧,基本上會給予「高雄名額」,讓在地團有演出的機會。
高雄的容錯率比較高
「我覺得高雄的容錯率比較高。」彥旭說。是指什麼呢?「做任何事啊,創業和玩音樂都是。」簡單說就是犯錯的壓力比較小,搞砸的後果也不至於無法承擔。如此較少壓力的環境,對背後沒有金主爸爸的獨立樂團而言頗重要,如果多元的、實驗性的嘗試會帶來風險,趨向只會更商業更保守,對城市文化的傷害是很大的。
只是在高雄指標性場館興起的同時,民間的 Live House 反而變少了,唯獨這點讓人覺得可惜。他們說其實也不只有高雄這樣,原因在於「音樂祭變多了,就這樣」,只是這反而容易「扼殺掉小樂團」,因為小型樂團若沒達到能上音樂祭的程度,他們的票就很難賣。
不過老貓也認為因為音樂祭變多,受眾才會變大,讓聽團的人變多,整體對各種音樂風格的接受度也變高。現在高雄除了大港開唱和打狗祭之外,也有很多中小型的音樂活動,如高流的「高流系」系列活動、「高速青春」、「埕市鹽遊會」等,以及很多市集和主題節慶都會邀請南部樂團演出,這些音樂場景加總的能量,其實也能比肩所謂的「演唱會經濟」。
你只要學習你需要的技巧,這樣就夠了
現在老貓的成員,除了鼓手郁晉是台南人之外,其他 4 個都在高雄。不想去台北是因為討厭人太多的地方。「台北在任何地方都會有超級多人,人多就覺得很煩躁。」卷毛說,之前錄《小港羅曼史》的時候有去台北住一兩個月,「只記得一直下雨,覺得很不舒服東西又很貴。」所以還是比較喜歡高雄,況且,以市俗的標準來說,現在兩人可說在這座城市「安定下來」,有人結婚,有人置產安居。
最後,彥旭說如果可能也希望以音樂維生,也覺得演奏上還有不足,他期許自己「需要謙虛的時候可以謙虛一點,需要堅持的時候可以堅持一點,不論是音樂或生活。」
日裔美籍吉他手菲利浦.利夫.須藤(Philip Toshio Sudo)在《當吉他手遇見禪》(Zen Guitar)一書中提到,學習技巧不是成為音樂家的途徑,「你只要學習你需要的技巧,這樣就夠了。」
很多事物都不完美,歷經休團、改組,和各種令人厭惡的日常,儘管不算什麼大風浪,但或許這樣的歷練就已足夠,這樣的情緒就已能夠,不能不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