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9・議題

【吹專題】「我想讓孩子知道,能自信地大聲唱歌,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兒歌天后謝欣芷談親子音樂的現在與未來

2023 年底,「小啼大作兒童音樂社」在官方 YouTube 社群上傳原創兒歌〈蘑菇濃湯〉,一聽就忘不掉的歌詞和旋律搭配著動畫,不只精準擄獲孩童喜愛,也透過社群媒體和短影音迅速竄紅,歌曲至今已在 YouTube 累積超過 1600 萬次點閱。

華語樂壇久違的「流行兒歌」要回鍋了嗎?殊不知鍋底還來不及燒熱,〈蘑菇濃湯〉就因幕後負責人的爭議被冠上「毒菇」名號,金曲獎上改編呈現的開場演出更引起輿論撻伐。

抵制聲浪猛烈,但讓一首「兒歌」或稱「兒童音樂」蔚為流行的現象仍值得玩味。為此,吹音樂訪問到投入兒童音樂製作長達 17 年的音樂創作人謝欣芷,以專業角度剖析〈蘑菇濃湯〉的厲害之處,也分享從事親子事業的甘苦。

「謝欣芷」這個名字,對於沒有孩子的你我而言或許有些陌生,但在全台各地的幼兒園裡她是不折不扣的天后。不論是課間的帶動唱,還是孩子們用餐、午睡、收拾玩具時的 BGM ,都能聽見謝欣芷原創的兒童音樂:〈手指運動〉、〈哈囉歌〉、〈數星星〉、〈幸福的孩子愛唱歌〉等熱門曲目,已是一代孩子的共同記憶。

談及〈蘑菇濃湯〉的爆紅,謝欣芷直言,「看到小啼大作出現,我其實還滿開心的。」深耕親子音樂多年,她樂見新的聲音加入,為產業注入能量,「你能聽得出來,〈蘑菇濃湯〉的製作很精良,包含編曲、混音和動畫,都不是粗製濫造。」

音樂的品質,一直是她最看重的環節。謝欣芷發行的第一張專輯,是 2006 年與黃靜雅共同創作台語兒歌《春天佇佗位》,從那時起,她便堅持以流行音樂工業的規格製作兒童音樂,「或許我們溝通的群眾不同,但音樂就是音樂,」必須請到第一線的樂手錄音,若採用 midi 編曲也要購買最好的音色,她說:「孩子不只要有適合他們年紀的歌,也需要聽到高品質的製作。」

謝欣芷的音樂打破了普羅大眾對兒童音樂既定的印象,富教育性的歌詞及多樣的音樂風格,既與兒童頻道、投幣式遊具裡播放的音樂做出差異,也相較〈搖嬰仔歌〉、〈天烏烏〉、〈點仔膠〉等傳統台語童謠更加新穎,成功打進幼兒園的生態系。

〈蘑菇濃湯〉也讓人耳目一新,更關鍵的是其背後豐富的宣傳資源,讓兒童音樂突破圈層,成為人人都都會唱的流行曲。謝欣芷近一步點出,「小啼大作是用流行音樂的手法推行歌曲,不過他們並沒有採用特定的藝人為形象,而以動畫 IP 為核心。」鮮活的動畫有利於攫取孩子的注意力,同時能藉由角色延續發展作品。

謝欣芷坦言,她也曾想過創造 IP、推動原創兒童音樂,但動畫所需的大量時間和資源,是她和團隊始終難以跨越的障礙。 

製作兒歌也像在搞獨立音樂

對謝欣芷來說,做兒童音樂從來就不是一門賺錢的生意。

早些年,投入專輯的製作費仍能經由販售實體唱片回收,然而隨著網路普及、串流平台興起,謝欣芷和多數音樂人一樣,必須轉向現場演出和周邊商品販售維持收益。

訪談約在位於景美的文山劇場,當日謝欣芷創辦的「愛唱歌劇場」正加緊排練年度製作《米卡勇闖魔法夢奇地》,透過劇場表演、用故事串連歌曲帶動唱的「親子演唱會」,是她和團隊逐年摸索出的表演形式。

「在沒有人認識謝欣芷的時候,我就站在動物園前面對著空氣唱歌。」為了讓家長、老師進一步理解如何使用歌曲與孩子互動,多年前,她便從街邊的陌生開發做起,漸漸轉為租借教室舉辦帶唱活動,直到 2015 後才有今日所見的舞台劇形式。

「我們做劇場的初衷,是想讓孩子知道,能自信地大聲唱歌,是很自然的事。台灣長久以來都是一個被壓抑的社會,如果他們能進劇場和父母一起歡唱,我相信那個情景他是會記一輩子的。」剛跨足劇場時,作品也曾受到觀眾批評,「歌做得那麼好,演出怎麼像是話劇社?」回想當初,她有些激動地說,「可能因為天蠍座的緣故,我就是不想輸!」團隊找到導演、編劇加入,將舞台交給專業,力求交出最好的作品。

將這一次的演出收益,投入下一次的製作。不計成本的製作演唱會和周邊,雖有亮眼的票房,但推廣依舊艱辛,「兒歌面對的群眾很清楚,就是 1 歲多到 10 左右的小孩,當他們長大到小學三、四年級,就會開始跟著學校同學的流行走,不會想聽這些了。」

在小眾市場裡,持續以自己相信的理念做音樂,她笑說,「其實做兒歌也有點像是在做獨立音樂。」

「我反對的不是抖音,是不乾淨的歌詞。」

仔細觀察消費市場,兒童音樂的需求其實未曾消失,人口結構進入少子化階段後,家長不只更注重教育,也相對願意投注資源在孩子身上,但如今台灣原創的兒童音樂選擇卻變得比二十年前更少了。

上一次有台灣製造的兒童音樂成為流行,可以從 1996 年范曉萱發行《小魔女的魔法書第 1 輯》算起,後續還有何妤玟、哈寶寶、阿雅到阿亮一系列走相似路線的歌手。千禧年之交開創的流行兒歌市場,卻隨唱片工業的頹敗而被遺忘,在那之後補上空缺的,是〈Let It Go〉、〈Baby Shark〉和數不盡的「抖音歌」。

「九〇年代的那一系列專輯我都有。」青少年時期的謝欣芷也迷戀過那些形象清新的小偶像,如今以再兒童音樂製作人的身份回看,她分析,「當時會紅的都是翻唱國外的卡通主題曲,雖然那個年代的歌詞都填地很有意境,但都還不是原創的歌曲。」

近年,隨著台灣獨立音樂場景逐漸成熟,有不少晉升為父母的音樂人嘗試創作兒童音樂:旺福化身「小旺福」推出兒童搖滾專輯《飛向你飛向我》;何欣穗邀集蘇珮卿、熊寶貝、絲襪小姐等人錄製合輯《Pillow Songs 枕頭之歌》;林生祥也延續交工樂隊時期未完的心願,精選往年的作品並加以改編,收錄成童謠專輯《頭擺頭擺》⋯⋯。

身為同業,謝欣芷積極涉獵新的作品,「抖音」也在她觀察的範圍內,「其實我們不會抵制抖音,畢竟音樂的好與壞很主觀,我們反對的是裡面出現『不乾淨』的歌詞。」她以〈黑桃 A〉為例,描述夜店文化的歌詞,完全超出了小孩需要理解範圍,也與她創作兒童音樂的原則有所抵觸。

訪談過程中,謝欣芷總習慣回歸到「音樂老師」的角色分享兒童音樂製作的理念,相較於音樂人對作品的執著,更多時候她的原則與堅持皆是源自於教育的使命感。

翻看歷年來的作品,謝欣芷的每一張專輯都有清晰的企劃主題與目的性,包括幫助小孩學習不同語言,練習表達情感、培養自信,或站在家長的角度思考,用音樂陪伴新手爸媽,讓小孩在旅途中穩定情緒⋯⋯乍聽簡單的兒童音樂,其實從認知教育、律動、趣味等功能性,到音域、詞曲咬合等音樂上的考量,處處都充滿巧思。

謝欣芷變成奶奶之後,新的兒童音樂製作人在哪裡?

謝欣芷有兩個孩子,大兒子 12 歲、小兒子 4 歲,是她重要的田調對象和靈感來源,有時和孩子玩著捉迷藏,或者聽見他無意的一句話,都有機會能寫成歌,「前幾天我開車去家附近的商場,小兒子突然望向車窗外說:『掰掰雲朵、掰掰月亮。』我覺得好有詩意,就隨手記了下來。」身負母親、老師和音樂人的角色,創作兒童音樂已成為她生活的一部分。

前陣子,謝欣芷去錄了一集 Podcast,和「台灣通勤第一品牌」的兩位主持人聊兒童音樂製作與自己的人生歷程,那是她親自寫信談成的通告。得知消息的同事紛紛來提醒,「他們訪問的方式很不一樣,妳確定要去嗎?」她爽快回答,「就和年輕人尬聊嘛,有什麼關係,最重要的是要跨出去。」

跨出既有的同溫層,溝通甚至吸納年輕人,是她現階段希望能做到的,「謝欣芷已經快變成奶奶了,之後一定會需要更多年輕人加入,『親子事業』聽起來可能和你無關,但有一天你也會有孩子,再不然你的朋友或兄弟姐妹也會有孩子,一代接著一代,他們都需要有好的音樂。」

謝欣芷製作的許多歌曲,歌詞都是由素人填寫:〈Dreamer〉的英文歌詞,來自在國外巧遇的一位台灣媽媽;經典的〈數星星〉則是從多年前在「無名小站」上意外看見的一首情歌改編,創作者是一名國中老師。

回首 17 年前、《春天佇佗位》發行時,謝欣芷也只是個在加拿大攻讀博士的留學生,卻也一路走到今日。在她眼裡,任何人都可以是兒歌創作者,謝欣芷看著我說:「如果你有了小孩,文字的風格絕對會改變,我大概可以想像,你寫出來的歌詞是怎麼樣的,我有那個 se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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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温 伯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