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2・產業

【吹專訪】「台灣應該要對『音樂祭做到賺錢』感到驕傲。」——浪人祭主辦人蕭達謙,聊票價漲幅與國際化

「回過頭看 2013 年的野台開唱,票價跟現在浪人祭差不多,你就覺得台灣怎麼這樣?」浪人祭主辦人蕭達謙分析:「台灣就是有遇過一次野台開唱這樣的票價,卻還沒辦法保住這個品牌的狀況,後來的音樂祭,又有新的想法誕生,票價又從比較低的水準開始。」

翻開 2013 年野台開唱演出名單,從週五前夜祭的 Suede 開始,再到 Mercury Rev、滅火器、閃靈、萬能青年旅店、ORANGE RANGE、卡莉怪妞及 MAN WITH A MISSION,最後請來正紅的 The xx 擔任最後一晚主秀。海內外大團一字排開,票價也都水漲船高了,預售雙日來到 3,600 元。

幾年後,台灣迎來新的一波樂團潮,本土大團不斷誕生,聽團仔的口味劇變,使得音樂祭的壓軸不必再仰賴外援,包括浪人祭,內需市場在疫情期間蓬勃發展。

「但實際上的問題是,這樣的紅利還可以多久?反覆推估這些,票價突破 3,000 塊是必然的事情。」蕭達謙表示,不能老是給樂迷看本地的樂團,台灣要再養出國際型音樂節,於是決定廣邀海外樂團參與,再加上硬體、人事成本提高的種種因素,即使會面對質疑,他仍調整今年浪人祭的預售票,從去年的 2,800 元到 3,400 元。

在音樂祭開演前,團隊最忙碌的時刻,蕭達謙抽空受訪,解釋他為何認為這兩三年是——音樂圈最好的改變時機。

Q:先喇賽一下,浪人祭開演前半個月都在忙什麼?

就沒什麼睡覺。基本上,這兩個禮拜是忙現場事項的對接,包含大家的交通住宿,或是演出藝人的行程規劃,還得跟各個層面的單位去做對應:每年都有大型活動條例要書審的流程,例如公務局、消防局、警察局,也會關心你動線要怎麼走;拜會政商類的人士,大概聊一下今年活動的輪廓長怎麼樣,我們有什麼地方需要注意。

主要是箭在弦上了,就是在各個環節盤點,百般的確認 timetable 的內容有沒有錯誤,關心視覺與周邊商品,或是現場佈置的呈現,花滿多時間在梳理這些事情。

一整年下來,最有壓力的應該就是,這兩週到活動 3 天吧?因為我們活動比較早完售,變成很多事情著重在企劃,以及要怎麼樣調一下這個音樂祭的體質,讓它更完整。今年比較特別是,很多事情重新來過,花了很多時間跟新人做溝通,有什麼眉角要注意,其實花很多時間去講。

Q:除了一部分是請新人之外,很多事情還是你親力親為,你很多事情還是 care 的。

對啊!但這其實沒有到很好,因為身為一個主辦人,不是說要多輕鬆,但應該是要游刃有餘的,看待每件事情的發展。但現在的狀況是,我很細枝末節的事情,都還要關注到很清楚,沒有到很理想。

辦音樂祭的整個過程,你要從一個很鬆散的狀況,變成一個很集中火力,去讓大家在軌道上前進。坦白講,除非這個音樂祭有一個能力很好的一個高階主管,可以一起來協助,但是音樂產業流動率滿不小,像我去年底到年初就遇到這個狀況。

而且一個音樂祭只會規模往上,越來越完整⋯⋯前幾屆重新來過還好,可是已經做到第 6 屆,我是覺得心滿累的,但也是沒辦法避免的事情。我也問過業界前輩,很多人都是差不多的狀況,誰走了就會有種世界要末日的感覺。但是末日過了,希望可以好一點,自己也在摸索穩健發展的方式。

Q:浪人祭從哪一屆開始完售呢?今年是甫開賣即完售,去年可能要衝最後一波?

去年是 1 個月完售,而且以浪人祭的售票曲線來看,前 3 天就會掌握七到八成。之前還有幾屆有完售,但是真正形式上的完售,最明顯的就是去年 1 個月完售,今年就 1 天。

浪人祭會有第 1 天完售的結果,可能是在某方面有所堅持,但堅持的代價就是,你會很累。因為做事標準,大家都不同,就是要花很多時間去溝通。你心中真正的想法要怎麼傳遞下去,這件事情最難。因為你可能不是這個意思,但是在好幾層的工作關係下會變,這件事情又會回到你身上。

我知道這就是一個陣痛期,還是要繼續下去。

音樂祭這種東西,少那一年就差很多,這是一個快時代。

Q:很多壓力一起,加上這一屆規模又更大了,還有開外掛、企劃很多小活動。

所以我是兩倍的痛苦,我也是很久沒有經歷兩三天沒怎麼睡的狀況了。原本已經調整到活動前幾天,至少可以睡個 4、5 個小時。現在是兩三天,一起睡 5 個小時。

只能從內容上,去凸顯一些這個音樂祭的不可取代性,因為音樂祭每個人都能辦,有錢也可以辦,那為什麼人家要選你?做這麼多活動,本身就是要做:觀眾的互動。

我想要鞏固浪人祭的互動率,一個品牌的互動率高,才有辦法續命。如果你只是辦完再辦,陣容就找大家心中頂尖的,可以這樣做就好了,但是有一天你沒有了,那有誰會因為這個品牌而來?這件事情對我來講很重要,看起來企劃很多,就是要讓樂迷覺得「我有參與到什麼事情」,不用花很多力氣就可以體驗到東西。

對於這個品牌也好,或對於文化上的價值傳遞會更紮實。我其實也在想要怎麼描述這一件事情,你可能每天都在看網路、宣傳有什麼樣的陣容,及新的音樂誕生出來。但在這種快時代,我比較想要讓大家更慢下來去體驗事情,例如全新企劃「浪漫巴士」的討論度滿高的。而且有些東西是,你沒有做你不知道,我習慣做了,再來看哪裡出了問題 。

Q:不免俗還是想要問浪人祭票價突破 3,000 塊的原因,理想的票價是多少?

我不是有發一張 lineup 海報嗎?結果我一發出來,還是會有人在那邊說:「什麼這個陣容?3,400?」「這陣容太鳥了吧?」我也就是摸摸鼻子,看看就算了,但是台灣音樂祭本來就要漲票價,不少海外的音樂節門票是一天就台幣 3,000 塊,不知道為什麼台灣一直上不來?我們一直在內需市場,提供給台灣的受眾看自己的東西,尤其是疫情這幾年。

當然,內需市場在疫情期間突破,也蓬勃了非常多,但是實際上的問題是,疫情結束之後有更多的選項,那這樣的紅利還可以多久?反覆推估這些,票價突破 3,000 塊是必然的事情。

在未來幾年,理想的狀況是一天要有兩三千塊的票價,這樣才有辦法符合所有的經濟成本跟狀況。因為我們不用講 FUJI ROCK 或 SUMMER SONIC,但就沒有一個音樂祭這麼低的費用,同時看這麼多曾經上過國際舞台演出的藝人,一天 3,000 塊比較合理。

畢竟內需紅利沒了,你必須要讓大家知道說,台灣需要養出國際音樂節。對,那你要讓外國人願意飛過來台灣看這場演出,你是不是要找一些海外音樂人,找他們來成本就是好幾倍了。

至於台灣音樂人的 show fee,已經漲到目前是合理的狀況,再漲可能會對音樂祭的壓力超級大。反之,其實有些國外音樂人的 show fee 沒有那麼高,當然買機票飛來、住宿下去,及外國人要繳的稅金,那些東西一樣要算在主辦頭上,費用加一加 20 萬東西變 50 萬,很常會有這種事情發生,要跟消費者溝通說:「我漲這個票價,背後它其實有很多的成本壓力在。」

其實整個活動也才賺一成而已,這一成要養一整年的員工。音樂祭本身就是一個很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它其實是蠻內耗的,例如資金沒有轉換到理想的營收,或是打造成想要的品牌,最後會懷疑自己到底在幹嘛。

必須賺錢,必須有更好的工作條件。漲票價,最後反映到還是整個成本結構。音樂節的成本開銷真的是大到一個⋯⋯我都會戲稱我們是「資金轉運站」,錢進來看起來很多,但活動結束一個月後,你只剩下⋯⋯誒,我的戶頭怎麼長這樣?硬體跟人事都變高滿多的。以前完全不用那麼多,專業人士越多,專業的樂手、樂團,演出條件開過來,你要付出的費用會越高。

Q:是不是聽團的人,已經沒有那麼 care 海外團了?沒聽過也不想認識。

這就是我們做為音樂祭的責任。

你不能排除獨立音樂的主流化,迷的是「獨立音樂的主流」、聽各大音樂祭都看得到的藝人,這些人很難突然跟你說:「我很喜歡看某個國外的小眾樂團。」有機率但是比較少,但我的意思是,會去 digging 的就是那些人,不可能所有的人都被影響到。可以影響的媒介就是音樂祭,必須在音樂祭放現在國際上都在聽的優秀作品,樂迷自然而然會去接觸到。

或者是,我之前跟人家聊,我都會說:「今天你要讓外國人聽台灣的樂團,並不是想著要把台灣的樂團送出去。而是要讓外國人來台灣,看他想看的藝人演出,讓他待在台灣 3 天看音樂祭,他有機會認識更多台灣團。」如果把團送去國外,很多都是華人、台灣人去支持,這件事情也要做沒錯。

但是要把大家帶來台灣這個場景,這才是重點。不然台灣的消費市場有限,流行趨勢變超快的,很容易因為流行一種的樂風,另一種樂風就會被放棄,問題是這個。

Q:海外團變多,會不會有更多不一樣的 TA 來?可能只喜歡聽日團的。

有耶!有這種喔!有喜歡聽 J-Pop 或 J-Indie 也都會來,我其實很愛做實驗,例如說,我貼 lineup 海報,下面做抽獎,抽獎的問題是:「你最想要在浪人祭看到什麼樂團?」

不外乎,大家最多留草東,但是我滿意外的是,還是滿多人有留 betcover!!、kanekoayano。目前看起來 TA 的結構,還是會偏向國內居多,這件事情是正常的。我做 6 年,前 4 年基本上都是台灣團居多,只有這 2 年才開始做這些體質上的變化。

Q:浪人祭邀的海外團,目前仍以日團為主嘛。

這個是很務實的問題,一方面是成本,一方面是售票反應。從台灣的收聽習慣,大多數是建立在亞洲的話,我既然這個條件可以滿足你,是不是要先做這個條件,再來想歐美團要怎麼發展。我是一步一步去看,浪人祭到中期的目標,至少要讓亞洲的音樂圈知道浪人祭這個品牌。

Q:屆時就要跟周遭音樂祭做聯合了吧?

對啊!就是要跟他們多交流,例如說我今天找一個歐美大團,可能 600 萬台幣,他們來可能會開很多條件,我要住五星級飯店、坐商務艙,可能臨時要搭建很多東西,加起來就是 100 萬。你會覺得 100 萬是一個很大的數字,可是在音樂祭隨時得面對 100 萬要出去這件事情。

我一開始在浪人祭的成本精算上,例如說 LED 大小好了,可能這一片要 15 萬,再大一點可能 30 萬,我一開始就會選 15 萬,少付 15 萬,員工可以養幾個月⋯⋯我會去來回換算那些事情。

2019 年虧錢,2020 年就開始好轉。我連吃一份麥當勞都想說:「這是某個人付了一張浪人祭票的多少錢,我才來換到這一餐。」想很多這種很務實面的事情。因為我在做未來的打算,無論是漲票價跟海外團進來,現在是整個音樂圈最好的時機了。

Q:怎麼說現在是音樂圈最好的時機呢?

應該是說,我今天敢漲價,大家是會直接拍手叫好。當然一定會有一些樂迷,還沒有辦法習慣這件事情,但產業內的人大家會說:「欸,你漲得好喔!」我為什麼說整個大環境,可以改變最好的時機,就是這兩三年。

因為我也跟其它音樂祭主辦人都有聊過,我都用台語講,就是現在音樂祭,或是整個音樂環境「著時」。時機是對的時候,你現在不漲,以後趨勢降下來的時候,你就沒有任何漲的條件。

回過頭看 2013 年的野台開唱,票價是跟現在差不多,你就覺得台灣怎麼這樣?台灣就是有遇過一次野台開唱這樣的票價,卻還沒辦法保住這個品牌的狀況,之後的音樂祭又有新的想法誕生,票價又從比較低的水準開始。

Q:後來大家就不太敢邀那麼多海外團。

對,你就不敢邀那麼多的海外團,怎麼樣回到那樣的場景?大家都是真的去挖掘音樂,並喜歡這個場景的畫面?根本上就是從票價去調整,不講日韓,光中國的音樂節,票價可以是一天就 3,000 塊。對他們來講,音樂祭可能是一個很指標性的象徵物,不會是我好像隨便就有免費的看,完全不同面向。

Q:當初做漲票價的決定,會不會擔心樂迷反彈呢?

老實講,找到所謂的一些 headliner 的時候,你就會相對沒那麼擔心。畢竟浪人祭主視覺一出來,就會有很大的迴響,很多人會出現準備去搶票的心情。當然,這一方面也是做了 6 年,品牌價值跟口碑有被大家推廣出去,可能就底定了這個活動的⋯⋯至少有 6 成受眾,是沒有看到任何演出名單就買票的。

不管怎麼樣,樂迷也會覺得那個東西是好的,我們做什麼選擇他們有信心。當票價漲幅的時候,我本來就有心理準備會有所反彈,但是反彈的不多,甚至滿多人會跳出來幫我們講話,就會說:「浪人祭在成長,你們是沒有看到嗎?我見證了他們三、五年的成長。」這些成長的幅度,從一塊草皮到現在六塊草皮,從什麼樣的音響規格、燈光,到現在這麼大的舞台。

Q:反正你是有信心的。

應該是這樣講,一個音樂節不冷不熱,也沒有人會討論它的票價。如果辦一場音樂祭,第一屆就直接賣 7,000 塊,一定會有人在那邊笑,沒有什麼人會理你。如果以浪人祭的條件,漲價的話,一定會有很多人講,因為他們享受過去年的便宜票價。

浪人祭在疫情後的轉型,就是想要成為亞洲的國際型音樂祭。在這段過程中,難免是一個陣痛期,大家沒辦法在 lineup 上心服口服。我們必須要在目前看起來是對的狀況下,走更對的路,那條路可能很險峻,但是這樣才對,是使命感吧!讓自己更往這個方向走。

Q:現在本土團跟海外團的比例大概是?

嘻哈也算進去,本土大概有 80 團,但海外有 20 團,去年海外團大概才 12、13 團吧?比例有明顯增長。

Q:而且今年海外團的規模又更大,去年可能稍微小一點。

無論海內外,至少在某個層次以上的樂團,都要在浪人祭一起演出,這樣才有辦法讓受眾更加的多元。樂迷看到 kanekoayano 就知道為什麼要請她,她現場可怕到一個爆炸,怎麼會有人生命力量那麼強、那麼旺盛,唱出來的聲音,直接穿透到你的心臟。

我們自己也要做功課,我跟藝人統籌巧妮,我們應該要再多去一些海外的音樂祭,去當然也是給自己休息,但是希望有更多交流,把海外好的音樂人帶來台灣。不然我們真的就是:「為什麼沒有什麼團?」有支持很好,但是音樂祭的本質,應該是要讓你看到更多。

Q:除了海外團變多之外,還有哪些方面有升級?

我們在舞台配置上⋯⋯有很多細節的升級,可能一時半刻也沒辦法講的很明確。但至少在燈光音響的設計上、整個硬體架構上,明顯有升級。今年來參與的人,一定感受得到。

後台的部分,為了讓演出藝人有更完善的休息空間,還有做一個類似台南美食小吃街,鍋燒意麵、炒飯、咖啡都是現調現做的,可以在後台吃到很台灣在地口味的料理。不外乎,一定還是要有一些漢堡、披薩、雞塊,一般外國人比較不會去挑要不要吃的東西,選項比較齊全。

活動這幾天,我們有做策展人導覽,跟文策院有合作,他們會邀請海外的音樂祭主辦人、Promoter 前來,更有機會可以去推薦我們的樂團,讓大家可以更加認識。

國外的買家來台灣,樂迷也要來台灣,這才是重點。像我未來就會想規劃,請國外聽團的 KOL 來台灣,其實會影響到很多受眾,台灣的市場就會有更大的突破,都有在想這些事情要怎麼發生。

Q:漲票價會推動哪一些改變?

光勞動能力就會有很大的變化,現在台灣的音樂勞動環境,其實每個人都很辛苦。

人家說富貴險中求,你已經在做很風險的事情,但也不一定拿得到回報,那還有多少人願意做?你必須要有一些使命感才可能會做。因為我們自己知道,責任在我們身上。

漲票價是業內的共識,票價這件事情,也會攸關於你喜歡音樂人的收入,如果都不賺錢了,何況給大家好的 show fee,這是很重要的一點。可以給出音樂人不用太有壓力,又可以讓他順利演出的 show fee,至少我們可以做到這個。但回過頭來就是,我剛剛講的,這件事情都是反映在票價。 󠀠

我們必須在什麼樣的條件,就要做什麼樣的改變,這是很合理的事情。然後,現在台灣的人才、技術⋯⋯說實在的,光後台跟 PA 或是燈控什麼的,大家條件能力都越來越好,那他們不會漲價嗎?當然要漲,因為他給你們的是越好的條件。

Q:樂團也是越來越好。

舞監也是啊!舞監要幫你對那些單,那些東西要知道的多詳細⋯⋯這個工作流程其實是很長的,但這些東西,浪人祭真的有在去想,想這一塊的差異性。因為我們想要這個品牌長長久久,不會有讓來工作的人覺得「好不舒服的條件」。我們在講使命的同時,不想要讓你覺得受到委屈。如果為了公平、為了使命,卻讓某一個人受到委屈,推這件事情之前就已經不合常理了。

台灣應該要對「音樂祭做到賺錢」這件事情感到驕傲,這代表什麼?代表很多人願意來看台灣音樂人的演出。我是這麼想,這是一種使命感,我們要自己創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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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王信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