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九〇年代末開始,台灣 livehouse 文化逐步興盛,於今全台遍佈各類型場館,已是許許多多獨立音樂人與樂迷相遇,累積演出經驗的重要場所。有的時候,就連站過大舞台的流行歌手與偶像明星,也會選擇在 livehouse 舉辦專場,近距離和歌迷互動,展演自己的音樂創作理念。
2013 年地下社會結束營業所引起的「台灣 livehouse 正名運動」,開啟了台灣社會對 livehouse 文化的高度重視與討論,後續十年,獨立音樂蓬勃發展,許多明星樂團相繼誕生,不僅有完售中大型的 livehouse 的魅力,也有站上大型音樂祭壓軸的實力。
台灣 livehouse 與獨立音樂乍看光明的未來,卻在遭逢 COVID 疫情發生巨變,即使國內防疫狀況已是全球前段班的水準,2021 年解封後,仍因外部市場變化與各不相同的內部經營因素,開始有好幾間小型 livehouse 宣告黯然收店。
從台北的「小地方展演空間」、公館「河岸留言」、「海邊的卡夫卡」,到台東的「鐵花村」⋯⋯等等,皆在 2023 年劃下句點,另一指標性的 The Wall 經營團隊則再次異動,就連女巫店也一度傳出歇業消息。於此同時,臺北流行音樂中心(以下簡稱:北流)則陸續啟動四個大小不同的 livehouse 場館,包括即將在 9 月開幕的 2000 人空間 Legacy Tera。
以扶持流行音樂產業為理念的北流,日前(9/8)於「TMEX 臺北音樂博覽會」舉辦數場論壇,其中一場便邀請到「前小地方展演空間」的營運團隊「生波計畫SHENG BO」創辦人 Tyler,與分別來自馬來西亞、韓國、澳洲、日本的 livehouse 經營者,共同探討「全球 Live House 的生存之道」。
由台灣代表 Tyler 擔任主持及提問人,四位國際講者在一個小時的講座裡,分別針對各自的 livehouse 屬性與國情,分享他們在商業與藝術間的平衡、串流發展與疫情前後的市場變化,以及當前 livehouse 面對的困境和未來的展望可能。為方便吹音樂讀者閱讀,筆者將四位講者的分段內容稍作統整,希望這篇對於有志關心 livehouse 文化的人,能帶來一些同行的觸動與具體的指引:
馬來西亞 LIVE FACT|麥偉豪:livehouse 是樂團的墊腳石。
於吉隆坡南部經營 LIVE FACT(現場因素)的麥偉豪,視 LIVE FACT 為當地樂團的訓練中心,儘管只能容納 200~300 人,卻是樂團站上更大舞台的前哨站,理解並熟練演出硬體。
幫助剛出道的音樂人,成為他們的墊腳石,是 LIVE FACT 的本命所在,他們並不會因為串流平台的數據表現,去左右自己的選團之道。
然而和多數國家一樣,馬來西亞的音樂節與大型演唱會正在變多,導致小型空間生存受到擠壓,讓他悲觀地認為,如今的觀眾已不覺得去 livehouse 看專場是一件時髦的事情了。
Livehouse 是一個聚眾的場所,怎麼找出新的好玩要素把觀眾找回來,需要深思。麥偉豪回憶,自己曾到訪師大的地下社會,連續三個晚上都待到隔天早上六點,整個空間的氣氛都吸引著他;而在東京的小場館,則發現就算只有 100 人的空間,也能擁有了不起的設備。
有了這些體驗,再回到馬來西亞,他便想結合兩者的優勢來經營 LIVE FACT。他呼籲,曾經在此演出過的大團,或許可以用個別團員身份回訪 livehouse,以重新活絡逐漸凋零的 livehouse 文化。
澳洲 Phoenix Central Park|Josh Milch:創意思考,不必讓空間侷限在音樂泡泡裡。
來自澳洲的 Josh Milch 是雪梨的 Phoenix Central Park 創意總監,場館演出者偏向當代藝術,其建築空間曾獲獎,Mong Tong 曾到此演出過。他自嘲 PCP 的創辦人充滿願景,最初登記場館屬「公益性質」,儘管場地僅能容納 140 人,靠著獨特的美感與慈善贊助支持至今。
Josh Milch 認為,如今澳洲遇到的市場現狀是「世代對立」,傳統經營者不知道如何行銷 Z 世代觀眾,加上城市士紳化、物價飛漲,為了讓觀眾繼續靠近場館及當代藝術,他們甚至得祭出「免費抽票」的方式來吸引觀眾。
Josh Milch 也擔憂地指出,國際串流平台對於本地音樂人的支持是不足夠的,2023 年底的澳洲年終音樂榜上,沒有一首歌是澳洲音樂人的作品。
PCP 身為小型的孵化型場館,難與大環境抗衡,但仍具有保存本地文化的任務與意義,他想鼓勵大家冒險,不要想照抄公式走,學泰勒絲的做法很可能被誤導,最終還是要找到自己的路,有長期投資的野心、保持創意思考。比如澳洲 livehouse 正試著將空間轉化出錄音室、攝影棚、藝術工作坊⋯⋯等多元功能,讓自己成為一個流動的生態空間,而不是侷限在音樂泡泡裡。
韓國 KT&G|鄭珠蘭:疫情過後,樂團光是辦演出已不足以吸引新觀眾。
韓國的 KT&G 製作人鄭珠蘭分享,場館空間約 200~400 人的 KT&G,於 2007 年開始起步,自視為弘大的指標性展演空間,在韓國共有五個分館。他們不止辦音樂表演,也觸及畫廊、展覽、放映等活動,甚至也會為音樂人打造「My First Concert」特別企劃。
鄭珠蘭表示,由於 KT&G 背後有大企業支持,因此相較其他場館更有預算去製作獨特節目,為獨立音樂社群做出貢獻,比如邀請新興音樂家合奏共演,或者利用五個分館優勢,舉辦全國巡演,讓音樂人能拓展音樂事業。只要音樂人能藉此成功,便等於他們的成功。
COVID-19 疫情期間,韓國曾有許多獨特的防疫政策與現象出現。由於政府規定觀眾看演出不能拍手或合唱,因此在 livehouse 便會出現觀眾反應「冷淡」的狀況,影響到表演者的心情。鄭珠蘭說,雖然這樣台上台下溝通受阻的氣氛很令人難過,但想到觀眾居然還願意來到現場,仍舊會感動。
她觀察,在疫情前,韓國開始許多 IG 帳號會主動分享樂團資訊,讓本地樂團市場興盛起來,也開始有好幾組獨立樂團能夠賣出破千張的門票。然而疫情後,樂團光是辦演出已不足以吸引新的觀眾了,在被動保持獨特性之餘,也要主動想辦法讓自己的表演和作品跨出去,甚至對海外遊客產生吸引力。
日本 duo MUSIC EXCHANGE|西村良太:希望 livehouse 文化永遠不會消失。
作為本場講座的重點講者之一,西村良太稍微分享了 duo MUSIC EXCHANGE 在東京澀谷的 livehouse 激戰地段,經營超過二十年的心得。
duo MUSIC EXCHANGE 可容納 700 人,所處大樓就有三間 livehouse 在競爭,卻仍可以達成全年無休、booking 滿額的狀態。他們在近年開始跨足國際,與台灣的浮現祭、美國的 Coachella 音樂節談成合作聯盟。
西村良太多次強調,duo MUSIC EXCHANGE 非常重視 livehouse 的策展本質,就是想幫喜歡的表演者加油,讓他們被注意到。有趣的是,日本 livehouse 牌照被歸類在餐飲業中,而在 COVID-19 疫情期間,日本政府曾針對餐飲業祭出「越早打烊越多補助」的政策,因此一度出現餐廳不開反而能拿到更多錢的怪現象。然而 livehouse 從業者仍有夢,還是想盡量營業、舉辦演出,寧可少拿錢撐到八點再打烊。
日本的內需市場很強,但 livehouse 的生態仍有隱憂。西村良太發現,現在的年輕世代在面對娛樂產業求職時,多半會先選擇投入電玩或動漫產業,音樂產業越來越少人加入,加上日本少子化的情形十分嚴重。音樂產業幕後缺工已是現狀,高漲人力成本將漸漸反映在票價上,大勢難敵。
自視為「上一代人」,西村良太相信大家聚在 livehouse 裡,透過同在的感動與共同記憶,是不可能被任何東西取代的直觀體驗。講座最後,他期許這樣的文化、livehouse 的價值永遠不會消失。
照片提供/臺北流行音樂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