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艾蜜莉 AMILI 而言，一夕成名似乎不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在選秀節目《大嘻哈時代 2》比賽 8 強止步之後，他緊接著推出首張專輯《Fxxk Sleep》。不甩其他饒舌歌手的速度，退伍半年，頭髮才剛長回來，就完成新專輯《蜘蛛感應》。
強勢回歸，一吐積壓多時的悶氣，新專輯巡迴第一站，艾蜜莉對台下的人說：「藝人跟藝術家差在哪裡？」他心底早備有答案，「藝人沒有辦法展現他們的喜怒哀樂，藝術家可以。」
過去一年多，這位曾被稱為饒舌圈「最被低估的實力新血」，好不容易在 25 歲那年，被世人看見；歌曲衝破千萬，除了演出邀約，各式合作隨之而來，接下品牌代言、出席潮流活動⋯⋯看似順風順水，以為不愁吃穿了。
沒想到錯了，走下舞台，依然為生計煩惱，被混蛋冒犯還不能生氣，這不是原先想像的模樣，他強調：「我是饒舌歌手，我會開玩笑，可是我不是搞笑藝人。我不是在亂的，你也不要有點像是騎到我頭上的那種感覺。」
與其當被縛手縛腳的藝人，他更想做一個真實的人。
饒舌歌手，不是娛樂大家的小丑
採訪前，我們跟艾蜜莉的經紀人阿嘎討論拍攝企劃，想找一些對他有意義的場景，最後決定一起北上，直接在車上解決。
無論錄音還是演出，艾蜜莉習慣從中壢搭火車來台北，要不是那天為了拍照，他大多時候會戴上口罩，避免掉一些困擾。這並不代表他很成功想低調，而是常有人會問：「欸，你不是應該由經紀人接送嗎？」他不想一直回答這類問題，「不要覺得我們光鮮亮麗的，好像有一點名氣，我們也是為了生活在打拼努力。」
相較於區間車走走停停，窗外一成不變的風景。從外人的眼中看來，艾蜜莉的嘻哈生活，彷彿開了加速器般。在《大嘻哈時代 2》節目上，diss 其他饒舌歌手的〈麻克與林送夫〉，觀看次數突破千萬，擊退《山道猴子的一生》，意外成為 YouTube 年度「熱門影片」冠軍，他們還一起組成嘻哈男團 BSB A.K.A. Bad Stray Boyz，征戰各大音樂節。
回到公司。他一面受訪，一面簽著桌上的新專輯，像是做出反射動作，一張接一張。
「你說膩嗎？一定會啊！畢竟那首歌的本意，又不是要什麼大紅大紫，那就是一個好玩餘興節目，結果幹誰知道會這樣子。團體的話，也有沿用這首歌，就覺得還好。」他笑說：「反正至少不是我一個人繼續在那邊。」
歌曲成為現象級、流量到手就會被尊重嗎？他認為不完全，例如有人放他的歌躲起來偷看他的反應，或說他撞臉知名 YouTuber 廚佛瑞德 Fred。
「因為一年多了，我覺得很無聊了，真的不好笑。你只是第一次見到我，我已經可能被幾千個人這樣開過玩笑，我實在不想理你。你覺得我兇什麼，算了，隨便寫我無所謂。」一反歌曲給人幽默、正面的形象，艾蜜莉坦言，前些日子沒有很開心，感到自己像小丑、諧咖。
「我去演出，你們設備有問題，為什麼我沒辦法生氣？為什麼我不能去指責這些事情？為什麼我要往肚裡吞？」他覺得，同儕好像都唱比較好的場，自己則去一些不是他的 TA 的演出，但朋友會向他說：「啊，沒關係你就當賺錢，賺錢不就這樣？」
艾蜜莉回憶：「夜店的話，最嚴重的一次是，我還不有名，就是被噓下台，真的是被噓下台，很好笑。可是，我隔了一兩個月再回去，就完全不一樣。」心念一轉，比起其他沒這些機會的，他選擇不再去想那麼多，在台上享受自己的作品，不被台下影響。
雖然，他逐漸釋懷，但還是寫下〈我不是藝人，我是蜘蛛人〉這首新歌宣洩，傳達身為饒舌歌手的骨氣。
「Artist 的中文是藝人，其實有點奇怪，你在國外講 Artist 的那種感覺，比較像他是一位藝術家，可以做自己。」在台灣，藝人通常有包袱在，被冒犯還不能生氣，他強調：「我要當饒舌歌手，我是 Rapper，對啊！就算我歌旋律比較多，還是什麼的⋯⋯我就是 Rapper，我管你的。」
穿上蜘蛛裝
新專輯巡迴第一站，進行到尾聲，艾蜜莉換上一套黑色西裝出場，說：「欸，在場有沒有人跟我一樣把 Threads 刪掉的人？欸，我覺得很奇怪，不知道為什麼這些人，要去喜歡那種不用努力就成功的人，看不起那些努力生活的人們。」
當年，因為想學 Beatbox，艾蜜莉加入高中嘻研社開始寫歌、加入在地的饒舌團體。不走逞兇鬥狠路線，女性化的化名，其實是「A Million Dollars」的縮寫，擅長強烈旋律性的 Melodic Rap，及運用收放自如的 Auto-Tune。
他憑著首張 Mixtape《NO WAY BACK》，很快在地下饒舌圈嶄露頭角，並被封上「最被低估的實力新血」。直到《大嘻哈時代 2》開播，他在節目上表現亮眼，一路殺進前 8 強，才讓外界看到他累積多年、真材實料的功力。有技巧又有流量，刷掉不上不下、那個有點尷尬的頭銜。
新作《蜘蛛感應》結合熟悉的動漫素材，以上一張專輯《Fxxk Sleep》的歌曲〈SUPA HERO〉為衍生。左看右看，仍像是看一部由他主演的電影，只是間隔一年，力量越大，責任就越大了。
「有一點在講自己的自負吧？就覺得說自己要⋯⋯也不要說責任啦！你也知道嘻哈歌手很多就是香車美人，很壞很有錢，可是我沒有啊！我小時候就遠離了這些街頭環境，自己也不是很喜歡⋯⋯也不是很倡導這種負面的東西。」但艾蜜莉心想，如果他在某些人心中是偶像的話，應該是一位英雄：「那我想要當什麼樣子的超級英雄？」
上小學時，媽媽帶他看第一部超級英雄片就是《蜘蛛人》，他說：「從那時候就覺得『他就是我的英雄』，而且這個人跟我一樣貼近的是——他穿蜘蛛裝就像我在唱饒舌的時候，大家很崇拜。可是我沒在做這件事的時候，我就是個平凡人。」
如果饒舌是種超能力，他希望自己是這時空的蜘蛛人。而在社群平台上，惡意散播言論的人，就是漫畫裡的反派角色負極先生，支配別人的心理，讓人互相殘殺。
在新專輯最喜歡的歌曲〈負極先生〉裡，艾蜜莉帶有情緒唱著：「Fxxk Threads 上面的狗的口水流滿地／我一直看著別人被毀有沒有滿意／假網美跟假網紅與他們的產地⋯⋯手機比馬桶髒你們活在按鍵裡／喜歡光鮮亮麗撇眼不看暗夜裡／就問什麼時候在售票活動看見你」，反將鏡頭轉向 Threads 上各種亂象。
去年中，Facebook 母公司推出新平台 Threads 號稱「文字版 Instagram」。艾蜜莉說，自己也迷上一陣子，直到看見身邊的人，不停被言論攻擊、造謠才選擇用作品回應：「畢竟這個生態不是我自己一個人感覺，很多人都覺得不太好⋯⋯好像是網紅喬瑟夫講的吧？說當你以為這世界不會再更糟的時候，突然 Threads 就出現了。」
他舉例：「像五木在 PIPE 表演，他唱 Boom Bap，這些比較小的朋友不懂，就直接把五木的表演拍起來，PO 說什麼：『這種東西到底要怎麼 turn？我實在是不知道。』看到五木在下面打了很長一篇，說不好意思啊，他的表演不好看。我就覺得說『為什麼你要這麼卑微』？為什麼在台灣當饒舌歌手要這麼的卑微？」
英雄很多時候也沒辦法
英雄來了，猴子也來了。尤其是在他當兵的時候，很多人會希望休假陪他們一起出去，好像比較有面子。
「煩啊！超級無敵煩！因為那時候是〈麻克與林送夫〉最爆的時候。」相形之下，艾蜜莉更珍惜那些尊重他的人，想起有一次去吃飯，突然多了一盤菜，有人悄悄告訴他：「我們認出你，想說不要打擾你，這是我們招待的。」倒是這些暖舉，他都銘記在心，「一直在講〈麻克與林送夫〉的人，沒幾個真的會花錢在我身上，鐵粉們真的非常期待我做新歌。」
對比〈負極先生〉的憤怒，受到「饒舌之神」阿姆〈Stan〉啟發的新歌〈卡片〉，唱到跟粉絲們的關係，他就顯得溫馨許多。
「不管在什麼時候，我知道很多人會塞一些卡片給我，一定很多人會覺得說，我可能都不會看，尤其是經紀人站在我旁邊，他把卡片拿過去的那個樣子，如果我是送卡片給我的人，我會覺得說：『他一定沒有看。』我跟你講我都有看，我都放在一個盒子裡面。」
退伍幾個月，艾蜜莉與製作人吳昱儒就完成《蜘蛛感應》。他形容，那間位在迪化街的錄音室，不只是新歌的產地，也永遠是他的避風港。
「因為我們認識很久，歌裡面提到一些東西，他懂的話，可能會去臉書講說，看我歌詞看到哭。我也不是在那邊會覺得好笑，也是有點欣慰，因為他懂我，他知道我們是怎麼過來的。自然會反映在作品上，他會把它做得很好。」
那是想讓誰重新喜歡自己嗎？不，是想要讓本來就很喜歡自己的人覺得說：「欸，我沒有挺錯人。」他只是做該做的事：「饒舌歌手就要高產，因為你是自己寫歌。而且饒舌歌手有一個東西叫做 mixtape，可以更快把一張作品丟出來。」
反觀台灣的創作環境不太一樣，很多人的期許，不是要饒舌歌手做 mixtape，而是要做一張正式專輯，「首先你要有錢，不是每個人都有那個錢，也還是要生活，效率會變比較慢。」
〈Fast Car〉可以想像是，「我去哪裡演出什麼的，不管是計程車還是自己開車、坐火車那些⋯⋯就是有一種，你知不知道那種感覺？小時候讀書，放學回家那種失落感。就是演出很開心，可是回家的時候，剩自己一個人回家，很孤獨，你可以想像得到嗎？去哪的時候都剩一個，是一個很悶的狀態。」
早在 2016 年開始，艾蜜莉就在網路上發表作品，默默壓片販售，不像現在，那時候偶爾才會接到演出邀約。「如果饒舌的過程，從以前到現在的話，本來你跟著的夥伴是這些，後來這些人各有生涯規劃，離開又換了新的一群人，又換新的又下去⋯⋯那種感覺是，強者始終是孤獨的。」他說，他搭的這台車不會停，也只能繼續往前，「朋友不弄，總不能我也不要弄了。」
上一張專輯會叫《Fxxk Sleep》的原因是——當他看著別人在表演、丟新歌，常常幻想一天能有 48 小時，可以不睡覺一直工作。假如他是球員的話，希望教練能給他更多上場時間。不然，每次閒下來就會感到自己很廢，規定自己每週都要產出。
撇開情緒低潮，談起創作速度，艾蜜莉再一次強調，他是玩真的：「我是玩真的，我是饒舌歌手，這是我的職業。我作品很多，你就少在那邊看我沒有。所以其實我很常會看到一些留言，說我：『so underrated。』對啦！你知道就好啦！」
訪問最後，問他喜歡解讀自己的歌詞嗎？他說：「沒有很喜歡，可是〈英雄很多時候也沒辦法〉可以稍微講一下。因為蜘蛛人有多重宇宙的觀念，一定都會有一個蜘蛛人沒有辦法拯救的親人會過世。在我的宇宙也有，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
「為什麼我會特別想要這樣子講？我那個時候就在寫歌，她會跟我一起去看饒舌表演，但是我很容易會 jealous 這些在台上表演的人，我可以唱得比他們好，可能她去看誰什麼，我會有點吃醋。」後來沒有交往，可是他們還是朋友，直到有一天收到她的死訊，「我已經變成我一直想要的樣子，可是她已經沒有辦法看到。」
透過新專輯，無論內在或外在層面，艾蜜莉身為饒舌歌手，該說的，不該說的，他都說了。送別〈麻克與林送夫〉，完成《蜘蛛感應》後，也不再這麼 EMO 了。驀然回首，終究還是有相互認可的經紀人、朋友及粉絲，一群挺他的「Spida」。
他也想好接下來要做的事，「其實本來就是在做那一張，做我想要新的嘗試，寫好幾首了。但那時候覺得說：『不行！』應該要再做一些⋯⋯每個 MC 都想要說的話，每個 MC 的心聲這樣子。 」
現在做的東西比較大？他說：「也不要說會比較大，應該說比較 hype，大家聽到會：『有喔！』」
攝影／草裡面（@anithing.ss）
文章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