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roubing/北京站攝影:海苔、樂凱、曼迪、北京小張
2024 年是惘聞樂隊成立的第二十五年。關於這支樂隊的文字、影像記錄總是那麼多,自媒體在寫,傳統媒體在寫,主創謝玉崗自己也會寫,那是每一張專輯背後的創作筆記:怎樣選的製作人、錄音棚是怎樣的好、戒煙了、喝醉了⋯⋯近年來好像越是少開口唱歌的時刻,背後要用筆頭表達的東西就越多。
2020 年,在疫情期間,惘聞來到阿那亞藝術中心圓形劇場,進行了線上音樂會《五千個在哪裡》的全網直播。特殊的時期、特殊的演出場景,惘聞決定採取同期錄音的方式,將當時的情緒保存,希望借此機會給予自己、也給予螢幕前的所有人希望。
隨後的幾輪巡演裡,惘聞也會選擇演出空間聲場和狀態都不錯的一場進行現場錄音。而今年發行的這張《昨日的聚會:惘聞 25 周年紀念現場 Live 合輯》,起初的想法在兩年前誕生,惘聞希望把不同時期的作品留下來當作 25 周年的紀念——它是惘聞對過往創作和經歷的一次梳理和審視,重新思考那些美妙和挫敗的時刻,明確未來行進的方向。
十首作品來自不同的專輯,也來自不同的錄音場地。你可以看到它們有些來自 2020 年巡演的深圳站,那是《十萬個為什麼》的專輯巡演,一切在未知中進行,取消延期成為家常便飯;也可以看到 2023 年的上海專場,演完最後一首的惘聞得知坂本龍一去世的噩耗,隨後返場帶來了這一版特別的《醉忘川》⋯⋯
《0.7》、《八匹馬》、《十萬個為什麼》、《五千個在哪裡》⋯⋯數字在惘聞的生命中好像重要又平常。人們常說「互聯網是有記憶的」,於是面對人腦不斷丟失的記憶,樂隊除了發行現場錄音專輯以保存珍貴的情緒,2023 年惘聞樂隊的官方網站也正式上線。從第一張專輯《凌水河》到去年的《辛丑|壬寅》,大小大小的故事都有著不同程度的記錄和保存。轉動你的滑鼠滾輪,左右的天干地支對應上,那些二十年來一沓一沓的事件就在你的眼前展開了。
談到網站,謝玉崗說得很簡單乾脆,希望「能在上面留下更多文字,也幫助我梳理惘聞這麼多年的故事。」他們還在創造更多故事:新的巡演,走向更多的城市,用卡車帶上所有設備,特地從日本請燈光師⋯⋯走進惘聞「昨日的聚會」巡演現場,那些或柔和或堅硬、或溫暖或冷酷的,被投射在屏幕之上的燈光,提醒著我們要享受和惘聞一起演奏音樂的每一刻。
《Rust Inside》在表演無數遍後依然會被樂隊添加新的注解;無論何時何地,《21 世紀不適症》的合成器前奏永遠能夠引發最熱烈的歡呼;《最後旅程》響起的那一刻 VJ 突然被點亮,仿佛在告訴我們旅程永遠沒有盡頭,「昨日」過後正應該擁抱每一個充滿希望的「明天」。走到多數樂隊都尚未抵達的二十五周年,當我們一起打開這些隱藏在音符中的生命記錄時,每一首歌背後的故事、演出當天的情景都會從這裡傾瀉而出。
昨日的聚會,為了更好的明天
Q:最喜歡的現場錄音專輯是哪張?這一次 25 周年專輯的選歌標準是什麼?
謝玉崗:我最喜歡的現場專輯還是 The Cure 那張《Paris(Live At Le Zenith 1992)》。 這次的現場專輯並不是取自一場演出,而是來自多年惘聞現場的錄音。我們希望能把惘聞不同時期的作品盡可能收錄進來,同時也盡可能挑一些錄制聲音相對滿意的場次。
Q:做現場錄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習慣?平時會通過它來回顧自己在舞台上的表現嗎?
謝玉崗:其實錄的也不多,只是最近這些年在每次的巡演過程中,我們的調音師會選擇一個聲場和設備相對不錯的場地做現場的錄音,我覺得這對樂隊來說是特別重要的記錄,錄音室唱片都是經過推敲和打磨出來的聲音,而現場錄音就是那一刻的情緒和狀態,甚至還會保留一些某一場次場景下說的話。回放錄音的時候,那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情會一股腦地鑽出來。會聽一些錄音,來修正一下演奏和音色的細節。
Q:《垂死的歲末》作為現場專輯第一首歌的原因有哪些?對比《二十八天失眠日記》中的「原版」,聽感上有哪些變化?
謝玉崗:選擇《垂死的歲末》作為第一首主要就是因為它是惘聞第一張唱片中的歌。重新演繹它的時候,已經是一種另外的情緒,我覺得新的版本更符合當下的心境。
Q:仔細看的話,這一張作品裡中不少錄音來自《辛丑|壬寅》巡演的上海站現場?
謝玉崗:那場演出我們租了一張聲音非常不錯的調音台。我記得《辛丑|壬寅》巡演到上海的時候,巡演團隊一半的人都因為感染新冠病毒發燒倒下了,所以我們只能取消了演出。
再次回去上海做這場演出的時候,疫情封控已經結束了,像是一個新的開始。這場演出對我們來說記憶猶新。
Q:2023 年巡演上海站當天坂本龍一離世,當時的情緒是怎樣的?想起多年前錄專輯時收到 David Bowie 突然離世的消息,兩件事的感觸有哪些不同?
謝玉崗:那是《辛丑|壬寅》巡演在上海的最後一場演出,我們演完最後一首歌走向休息室的時候旁邊的巡演經理告訴我坂本龍一去世的消息,當時從演出的興奮中一下子變到了一種很難描述的恍惚狀態。台下的觀眾喊我們再演一首,我們提前準備了《醉忘川》這首歌,但那晚演出它時的心情跟任何時候都不一樣。
David Bowie 離世的消息是在錄製《歲月鴻溝》這張專輯期間,而且那天去往錄音棚的路上正好還在車上放了 David Bowie 的歌。那個時候更多的是一種震驚,隨著年齡變得越來越大,接受到的這種消息越來越頻繁,那些影響過我們的音樂家,那些從小關愛我們的親人都會一一離去,除了緬懷,我們更多的是感恩這麼多年有這些音樂家偉大的作品相伴,感恩我們的親人教授過我們的知識和道理。
Q:十首現場錄音作品,有沒有哪一首在演出當天現場有著特別的意義?
謝玉崗:收錄的《孤獨的鳥》是當天演出前臨時加入的念詞,這首歌是疫情剛開始的時候寫的,在專輯裡是沒有念詞的。這張專輯《十萬個為什麼》巡演的時候疫情封控已經進入常態化,每次演出這首歌我都會覺得少了點什麼,調音間隙我試著寫下了念詞,當晚我們第一次演出帶念詞的版本,並把它收錄進了這張現場專輯。
Q:疫情時期直播的《五千個在哪裡》線上音樂會,從環境、設備、技術和狀態上與其他的演出現場有哪些不同?
謝玉崗:那是一個非常特別的時期,疫情的初期,除了恐慌,沒有人知道疫情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很多音樂人開始做線上的演出,所以當我們有機會開始做的時候,心裡默默地把它看作是一種希望,所有參與的人都非常積極,大家盡最大的能力去解決一個又一個因為疫情導致的現實問題。當最終的線上直播完成,我從心底感謝所有參與的工作人員,他們付出了遠比正常演出多的多的精力,克服了種種困難讓這一切最終發生。
Q:25 年裡發布了這麼多專輯,你們是如何避免倦怠感,並且在每一次都能找到新的突破口和創作主題的?
謝玉崗:總有那麼多東西需要學習,學到一些新的知識,就不會有那麼多重複的疲倦感,所以對惘聞來說,創作也就是學習的一個過程。
Q:於自己、廠牌和樂迷而言,這張現場錄音合輯具備著哪些意義和屬性?
謝玉崗:它是惘聞對過往創作和經歷的一次梳理和審視,重新思考那些美妙和挫敗的時刻,明確未來行進的方向。
二十五年,用音樂擁抱所有
Q:現在還能回憶起一件 20 年前的關於惘聞樂隊的有趣經歷嗎?
謝玉崗:太多了。20 年前,那就是 2004 年,那時候我們在綠山旁邊排練,那是一片廢棄的樓盤,我記得也是在六、七月初夏的時候,樂隊和幾個好朋友一起在排練室的樓下點上炭火燒烤,用排練室的喇叭把音樂放得震天響,然後幾個人脫了衣服排著隊裸奔,結果路過的出租車司機報了警,警察來了終止了我們的 party。
Q:有沒有哪些時刻會突然覺得:「啊,惘聞已經一起合作這麼多年了」?
謝玉崗:發行這張現場專輯的時候的確會感慨時間過得這麼快,大家在一起都從青年到中年了,好幾個成員的孩子都跑到排練室操練上了。
Q:介紹一下惘聞的官網吧,最喜歡哪個細節?
謝玉崗:其實很多年前就想要做樂隊的網站了,從最早的 MySpace 到後來的豆瓣小站,音樂人或者樂隊總是會因為平台的變遷而丟失掉很多很有意義的內容和記憶。做自己樂隊的網站是一個工作量巨大的事情。樂隊和經紀公司 Space Circle 碰了幾次,大家有了一個具體的思路就開始搭建了。
不過更多的還是要對網站日常的更新和維護,我希望在這裡留下更多關於惘聞的故事,所以我也會盡量抽出時間寫一些東西放在網站上,當然這也是我喜歡的一部分,它給我一個機會去梳理那些記憶。未來我們也會把我們創作過程的一些視頻記錄放在網站上和大家分享。希望我們能把這個網站做的更有意思一些,不能讓它成為塵封的一本書。
Space Circle:我們想大力推薦這個網站。進入網站需要一些進入密碼和操作流程,雖然給打開網站增加了一些門檻,但是進入這個屬於惘聞的時間長廊,是非常值得的一件事情。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在網站設計和思路上面,希望大家可以體驗一些不同的互動感,並且通過年份長廊了解更多關於惘聞和那個年代背後的故事。
Q:今年這一輪全國巡演為什麼要決定自己帶上所有音響設備?這樣做的優缺點分別有哪些?
謝玉崗:大家都希望每次的巡演都能吸取之前巡演的經驗,更好的呈現演出。帶上所有舞台上的 backline,除了能更穩定保障樂隊的聲音,還會極大的提高演出準備工作的效率。當然,這樣也會使得巡演的成本增加不少,不過這些都是值得的。
Q:歐洲的巡演過程中有沒有見到老朋友?
謝玉崗:有一個德國的朋友,他跟了我們在德國的三場演出,每次演完他都拿著他的寶貝小玩偶 Lilly 和我們合影,這位德國朋友是個壯漢,帶著可愛的 Lilly 一起來看演出,甚至還會給 Lilly 配音和我們交流、送給我們禮物,喜歡音樂的人不管到什麼時候都是那麼可愛。見到了很多老朋友,大家除了多了些皺紋和白髮,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充滿了熱情和活力。在倫敦碰到了大象體操,他們的現場太棒了。
Q:歐洲的 livehouse 和觀眾與國內有什麼不同?
謝玉崗:全世界喜歡現場音樂的人都差不多吧,只是表現形式不一樣。歐洲的觀眾更注意自己的感受,比較專注,現場過程中很少會舉起手機拍攝。國內的觀眾比較喜歡記錄下來某些時刻,和朋友分享。歐洲大大小小的 livehouse 都有,不同級別的樂隊都有適當大小的場地去演,現在國內的基本都是大的場地,小場地越來越少,對很多樂隊來說場租太高,很難找到合適的地方去演出。
Q:惘聞的 25 年裡,有沒有哪些比較遺憾的事情?又有哪些比較重要的突破?
謝玉崗:每張唱片都有一些遺憾,過後總覺得應該能做的更好一些,不過反過來想這或許也是推動新的創作的一個動力。重要的突破談不上,但不管是做創作、錄唱片或者演出,感覺每次都會有一些小的突破。
Q:惘聞目前的專輯發行基本上是兩年一張,這個頻率是約定俗成還是自然而然的結果?你們覺得健康的創作周期是怎樣的?
謝玉崗:並沒有限定出唱片的頻率,因為大家在一起排練的時間比較固定,所以一段時間之後總會有一些相對滿意的東西出來。我覺得創作周期這個事還是得通過設定計劃來限制一下,否則永遠沒有頭了。
Q:每次選擇製作人時會考量什麼?之後有什麼新的期待人選嗎?選擇製作人是否意味著放棄 DIY 錄音?
謝玉崗:靠緣分吧,之前 Wouter 和 Lode 兄弟來給惘聞製作了兩張專輯,最開始是因為我們特別喜歡他們樂隊的聲音。和他們兩個在一起工作大家都很開心和放鬆,所以之後如果有機會還是會找他們來繼續製作惘聞的唱片。製作人還是 DIY 各有利弊吧,選擇製作人會有一個跳出來的視角審視作品, DIY 會讓作品更貼近自己的想法。
Q:步入中年,舞台上下各位會覺得自己「不搖滾了嗎」?最近兩年的工作作息上和早期有什麼區別?
謝玉崗:搖不搖滾的倒不重要,只要忠於自己的想法就可以了。不過這幾年的確感覺體力不如從前了,熬夜能力也差了不少,看來得加強身體鍛煉了。
Q:從《看不見的城市》到《十萬個為什麼》再到去年的《辛丑|壬寅》,惘聞近年來的每一張專輯都結合著相應時間段的生活場景,有著不同的聽感和主題。樂隊後續的作品目前有明確的方向嗎?有沒有已經在計劃中的錄音場所?
謝玉崗:其實去年夏天的時候我們已經錄製完成了一張偏重氛圍的概念唱片,應該會在今年年底的時候發行,這張新作品我們計劃做全景聲混音的方式,另外也會搭配著做一些場全景聲的現場演出。結束今年七月份的巡演,我們會集中為下一張專輯寫一些作品出來,現在還僅僅只是有一點頭緒而已。
Q:和韓國的 Jambinai 的聯合巡演出於怎樣的契機?對即將前往的陌生城市有哪些期待嗎?
謝玉崗:很早就聽過 Jambinai 的音樂,非常喜歡。2018 年的時候我們就曾經計劃過一起巡演的事情,但疫情把一切都打亂了。過了這麼多年,我們終於可以做聯合巡演了,這種感覺別提多棒了,期待同各地更多的朋友分享惘聞和 Jambinai 的音樂。
Q:時隔五年,惘聞重啟海外巡演的感想是什麼?
謝玉崗:我覺得非常開心和激動,再次用音樂去和不同地方的人擁抱,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了。
(照片提供/Space Circle Music)
(本文轉載自街聲大事,內容經 Blow 編輯部修改,未經同意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