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07・音樂節|現場

金屬可以腐、猛男必須舞:樂評人因奉的大港記行

文/因奉

「來點鼓勵好不好?」

禮拜天下午一點的出頭天舞台,原本預期中的陰雨未至,Everydaze 邊傻笑邊跟觀眾說他剛才演到一半往前走,不小心撞翻了自己放 program 的錄音介面。

自 2020 年以〈Tangerine Dream〉、〈Say Something〉嶄露頭角,Everydaze 陸續跟溫室雜草、曼達、恐龍的皮合作,這是他在大港頭一回開唱,跟完熟線條流暢的音樂相比,talking 顯得彆腳而誠懇,話到嘴邊怕尷尬,他自己幫自己 cue 了一句「來點鼓勵好不好」,匆匆作結。

我們通常把「鼓勵」用予新銳,或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付出卻未見回報的活動。如果用屆數來算,今年已經第十三屆的大港開唱,其台灣最大音樂節的桂冠,至少也戴了超過屆數一半以上的時間,一梯退三步,我大概得退到大義公園路口。如果與會之後,發現雲散霧開,大港還是原本的模樣,那熟門熟路的老兵團隊,至少也值得眾人這麼一句鼓勵。

今年活動開始之前的紛爭遠比以往還多,從票務、黃牛、文案、周邊,再到場地、line-up、時間表撞團⋯⋯有些是宿怨,來自雙方長年溝通上的失衡,或說夙願,依舊希望團隊能夠改變,可也有些評論令人困惑。無論是有苦難言,或是因為傲氣而不多做解釋,團隊也承受了相應的因果。然而「希望團隊改變」,跟「認為團隊變質」,這兩種聲音同時出現,的確讓人跟段王爺一樣,很難讓人辨識誰是真心人。

大港團隊是一個強大的拼裝車隊,除了部分零件,其實多年來組織核心甚少有大幅度的變化。但歷史越拉越長,受眾越來越廣,總會有觀眾對過往不熟悉。比如在閃靈宣布無法演出之後,底下湧出了大量的哀嘆跟不滿,其中為數不少的質疑,把「大港變質」與「不邀請閃靈」等諸多異音通通混為一談,這個滑坡可能是遠了些。

又比如撞團,或許跟台灣近年許多中型音樂節都是兩個對開的舞台有關,無論貴人散步或大港,都在公布時間表後,有不滿撞團的聲音浮現。我在此服膺傷心欲絕官靖剛在台通 EP 186 提出的「酒店秀舞理論」:如今場子很大,世代之間、音樂品味之間、場景內與場景外、三一八與後三一八對「台」的理解⋯⋯每種認知差異都可能引發不同的需求。比如有 30 個人都認為 line-up 欠佳,但新舊猴子對於差的定義肯定不一樣。

加上疫情讓國內旅遊加溫,台灣的音樂場景幾乎徹底與歐美斷聯,原本意欲連結東亞的各種計劃也在這兩年不斷延宕。大港,或是其相關的野台開唱,其中一個面向是以日本 Fuji Rock 為指標;另外一面則是逐漸發展出來,讓老牌藝人再現風華的各色 feature。在疫情期間,無法邀請海外獨立另類樂團,做橫向拓展的前提下,前者遭遇挑戰,只能不斷從台灣近年音樂場景內部翻找可能性。

大嘻哈產生的部分爭議,或許類似前幾年 Coachella 邀 Beyonce 前來演出。本格搖滾迷的純血期待很難再被滿足,但去年因選秀節目大開的饒舌門,反而讓許多人欣喜躍上大嘻哈的甲板,盡情搖擺。譬如,我看見甫結束閃閃閃閃演出的馬摳,以 Multiverse 的樂迷身分,在人群中跳得無比開心。這艘搖滾船尚未面臨忒修斯悖論,真的還不需要擔心來自嘻哈的認知作戰。

看到朋友的動態回顧,會發現確實:在疫情與政治聲浪席捲之前,直到 2019 年,大港門票都還是要到 3 月初才會完售。

如同先前提到,這回的許多爭議,或許來自部分參與者並不熟悉大港的過往,這些紛爭掉在歷史的夾縫,但音樂節的主體 —— 演出者卻也找到了把故事傳下去的方法。今年血肉果汁機、美秀集團都在台上幫主辦贊聲(tsàn-siann);美秀集團的修齊稱讚完大港,又再次半自嘲嘉義消失的覺醒音樂祭,同時期許自己日後能夠辦一個超越大港的活動;薛詒丹跟拍謝少年則不約而同,說起自己以前也是台下看團的樂迷,如今成為演出者⋯⋯大港伴隨音樂人們成長,那些美好回憶,在此成為最自然的傳承。

疫情邁入第三個年頭,也可以看到眾家樂人摩拳擦掌準備動身,不來大港或來不了大港,各自有安排。音樂節也成為儲備後日能量的集結處:美秀集團、鄭宜農跟拍謝少年推銷自己的大型專場;大象體操、9m88 和陳芳語都宣傳了接下來的作品;聲子蟲睽違十年的專輯《真面目》也在大港限量首賣。

閃靈因故不能參與演出,但閃靈的精氣魂魄,依然沿著堤岸久久不散。Infernal Chaos 唱了〈皇軍〉還誕生吉他手迷因、拍謝少年大甲媽〈出巡〉時出現了無處揮灑的金紙,最後散場觀眾也在大港橋上齊聲高唱皇軍。

閃靈跟大港開唱的關連性不言自喻,無法前來演出自然是一連串的意外使然,濁水溪的鄉土劇場亦不再,壓軸大秀的位子總要有人接。於是,血肉果汁機跟美秀集團都用力砸出了專場等級的舞台,醇厚濃郁沒有一絲摻水,金屬可以腐、猛男必須舞。第一天最後,南霸天投出畫面紀念 Foo Fighters 鼓手 Taylor Hawkins,第二天則接續美秀集團〈罪愛1995〉的調性,用新好男孩〈I Want It That Way〉跟眾人說再見。〈我要你愛〉、〈電火王〉連下,周圍所有觀眾齊力蹦跳,霎時地動山搖,我還以為發動地鳴。

從去年,對大港在疫情下仍然扛起活動的肯認,來到今年,因防疫帶來的諸多限制而衍生的不滿,樂迷對活動的指教不斷,或許大抵反映了現階段,我們對出國、戰爭乃至未來種種不確定的徬徨。但活動前的憤怒與期許,在會後都將消融於往來的招呼人群,以及開場前的船鳴。

走了兩天一夜,終究得承認,這真的是個快樂的祭典。NGO 村今年與 megafun 一起延伸到大義公園,同行友人 P 奮力工作之餘,在狗瑜珈體驗心靈平靜。連續兩天,包括了雞排攤位下方的小柴,P 跟所有的狗打招呼,吃金溫州餛飩大王,更被炎亞綸跟金毛 CP 逗得樂不可支。

你可能有些血性,那是你仍持續參加音樂節的動力之一,或許再來一回,重新看一下狗狗、音樂,以及那隻在大港橋頭悠閒趴杆的貓,你永遠都能在這裡找到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