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馬欣 攝影|宿昱星 資料來源|LET’S MUSIC音樂誌11月號
「某一年,我去京都旅遊時,行過清水寺,我與友人中午上去,看到有一位小和尚在擦木柱,傍晚走下來,他還在專心的擦,我想工作就是這樣。」屠穎說,有20年他都在一間斗室中編曲,人們睡著了,而他工作室的燈始終是亮著的,只希望一直玩音樂,為了自由,他交出了另一種自由。
曾穴居在無法關燈的工作室
屠穎半生的職人生涯,沒有很多時間可感傷或抱怨,他一心一念走音樂路,「我們編曲人,在景氣的時候,是被壓榨的,但這麼多年了,也因為那些壓榨,累積很多東西,在有形的報酬上,或許有人會認為不公平,但這幾年因為重回台上演出,跟聽眾有接觸,才會知道說,我以前這麼多晚上不能睡覺,得到的回饋的是做的東西有影響很多人。」
編曲家兼樂友的屠穎,參與的作品跨時代,從90年代伍思凱〈愛到最高點〉、江淑娜〈我是個不喜歡熱鬧的人〉、張學友〈吻別〉、到周杰倫〈雙截棍〉、到張惠妹〈好膽你就來〉、五月天、五月天〈諾亞方舟〉到近年的林憶蓮〈蓋亞〉、李健〈風吹麥浪〉。從樂團走入編曲,近年再以樂手身分重回舞台,屠穎這一路並沒有計畫太多,想的只是:「因為想能持續玩音樂,自然就走入職業的領域。」
但把興趣當工作,並不是什麼浪漫的選擇,「我幾乎都在家裡編,好多年,幾乎都沒有好好睡覺,我有個形容,我是像神豬一樣被關在房間的,大約有二十多年,我從窗戶看到外面,每當深夜,外面永遠是黑的,而我這頭永遠是亮的,我知道別人都在睡覺,而我睡不到。」於是他把窗簾拉下來,不讓自己意識白天或黑夜。
屠穎老師算過,90年代國語唱片黃金時期,一年出過三百多張,平均一天有一張專輯,「當時很難有人警覺到景氣危機,因為你就是一個生產線的一員,尤其編曲是第一個環節,要編寫後才有詞,才能搭樂器、配唱才能動,萬一你卡住,所有都卡住,那時是沒辦法想這樣量產是否有問題,錄音室一開燈就開始算錢,大家都在等你,連睡覺都是奢求。」
耐心是成為樂手的重要條件
但他仍覺自己幸運,「那年代好,80年代到21世紀,有品質不錯的好歌,後來很多事變了,這圈子沒有剛剛好的事,不然就有一票人累得半死,不然就是有些人什麼責任都沒有,現在也有好的部分,就是獨立發片變多了。」
他聽到了獨立樂界的潛力,但也知道這前方是險灘處處,「如今發片門檻很低,所以唱片如果第一周貨沒有動,這組藝人就沒了。」若想靠音樂為生,他明確指出比以前要難上許多,「比方樂手在台灣,比以前更難生存,以前都有地方演奏,現在你要到頂尖,才有飯吃,新一代的樂手他們可能要比我們更有耐心,自己先衡量,不要到35歲才想通,要不然就是把自己訓練得很厲害。」
看似平凡無奇的,卻是最難度過的關卡
所謂的厲害,屠穎有不同的標準,「流行音樂難在表達,伴奏的輕重的問題,像朗誦一樣,有時是天生的,流行樂手也是這樣。」
他補充:「以前我玩西洋搖滾,那時聽國語歌,感覺簡單到不行,等到你開始進來這圈子,你才發現,給一個吉他手只有三十秒可以想,出來的歌卻是上億人都記得的旋律,這樣聽來簡單的Melody,你要創造五百、一千個就很難了,平凡無奇都是最難,我以前五六個小時就要把歌編完,不覺得快,因為看陳志遠老師,五分鐘就編完,他必須要聽那些很難聽的demo來馬上編寫,但錄音室很多老師都在外面等,第一首拿走了,第二首馬上又來了,那時只有滾石唱片是走別的方式,但飛碟唱片是一個生產線,當時飛碟的歌在市場上很快就會收到回響,但如今只有滾石可以做『三十年演唱會』,把時間拉長來看,滾石比較成功。」
但在台灣,一個好的樂手,是沒有這麼多選擇的,「因為市場不是很大,台灣的樂手通常得是通才,你必須要被人罵過、嫌過,我們玩Band時,看譜能力不強,通常是背歌,直到去Club上班,老闆要準備探戈、倫巴,一拿來兩百首,看譜才能彈,這時才發現原來自己是個文盲,一定要被操到過。」
冷眼與熱情交替,每個樂手需要分裂的人格
屠穎的作品範疇廣,知道在專業中,自由才可能成立,他出過3張鋼琴演奏專輯,《浮生素描》、《風月花鳥》、《古都漫步》,他自言長期在斗室,某一年的京都行深植他的內心,「我喜歡日本庭園中的石頭,很欣賞那樣的意境,京都印象深刻,而自己也多少受了宮崎駿電影配樂的影響。」因此對歲月靜好,他頗有感觸,「以前我常去日本看賽車,每年固定去四天,走的行程都差不多,每晚從地鐵走出,都是某一攤老先生經營的醬油拉麵,剛開始吃覺得味道平常,但到第三年吃就覺好吃,你熟悉了那味道,直到某一年他不見了,就會很難過。」看似日常的,往往殺你個措手不及,因此日子在他的琴聲中現形,卻是平靜地沖刷生命,如他喜歡的庭院石頭。
「我在很吵時很寂寞,樂手需要這樣分裂的人格,我跟年輕樂手講說,有時我們需要很High,在Live時表達出你自己都想不到的東西,同時又保持冷靜,才不會過頭。好的樂手要有分裂人格,尤其在錄音室,因為那地方本來就是限制你的,你卻要能High起來,玩音樂的要有兩個腦袋。」
屠穎能在斗室中編曲20餘年,又愛騎重機,他指著滿屋的模型汽車,「因此我收藏了這些。」一方面感受歲月的冷眼,一方面又能逃離方寸空間,「我曾一個人騎重機在美國旅行,洛杉磯一路騎到美國的中部,其實過程中嚇得半死,雖是五月了,但第三天就看到雪,山上完全一片雪白,很危險,但半途回來又是件很遜的事,只好硬著頭皮騎,我也是個性不信邪,才會走音樂路,就如重機遊美國,我只能說未來環境會更殘酷,要更強化自己,我們以前可以慢慢磨,現在一兩次就得要過關。」音樂讓人感受到了自由,但必須先交出自己的自由,寧靜才能致遠,屠穎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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