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米莎搬到新竹峨眉,好友陳永淘幫忙找到一間老房,離開定居十多年的台南。她住的地方,人口不多,有山有河,沒有演出時就寫作、練琴、煮飯、午休、散步或運動,日子悠閒愜意,作息時間規律。
這天,她北上接受採訪,形容台北有一種天然的疏離感,不想跟人親近的狀態之下,也挺舒服自在。
「現在的生活就好像別人的退休生活,」米莎笑著說,這種無所事事,反而讓她冒出很多想法。
36 歲的米莎,本名溫尹嫦,家中排行老么。高中離家求學,大學休學,沒有順應主流價值。她做過劇場、街頭藝人、Live House 的調酒師,居住過台灣數個大小城鎮。或許是歌如其人,從第一首客語創作〈介條河壩〉開始,幾乎都會有「河」的意象。
但為什麼河流一直都在?「我在想跟自己比較流動的經驗有關,」她說。「客家人傳統的家庭,爸爸給的觀念就是那種,你要成為一座一座穩定的山。」
睽違 3 年,新作《戇仔船》探索生命與存在哲學,凝視著那個不可見的世界,或是說異常的那面,依然行的是水路。水面下的事物才是她想看的東西。
「水面下是什麼?水面下就是潛意識,」米莎說,「我們放在夢境裡頭,不會跟別人講的事情。」
《戇仔船》發想自於法國哲學家傅柯的《古典時代瘋狂史》。中古時代,人們會將痲瘋病患送上船,這樣的船被稱為「痲風船」。後來,人們則改將不被社會接納的瘋人、窮人或罪犯,驅逐上愚人船,隨波逐流向未知的世界。
米莎說,某天突然覺得,為什麼有這麼多光與希望?那到底要叫黑暗與失落去哪裡?這些東西如果一直不被討論,一直不被看到就會爆發。對她而言,這是一種平衡,有光一定就會有影子。
專輯的序曲〈河壩四‧桃花醒〉改編自客家傳統小調,木吉他搭配鋼琴聲,以桃花初醒的霧茫春光,給予旅人祝福。
「最主要我是找 Toru 桑(早川徹),請他跟我一起共同製作這張專輯,」米莎跟他說,希望這張專輯要有更多空間,即使半夜聽也不覺得吵的。「我可能在寫詞、寫曲,對自己是有信心的。但對於編曲,或是怎麼安排樂手們的部分,我覺得這塊是完全可以交託給 Toru 的。」
去年 6 月,專輯在只有概念之下,早川徹接下了製作,並找來同樣是東京中央線的成員大竹研、福島紀明,以及薩克斯風手謝明諺加入。雖然是樂團編制,但其實沒有那麼 band sound。他們替作品注入活水,順著歌曲成長,從 Standard Jazz、民謠、搖滾、雷鬼到香頌,展現優異的演奏技巧,時而奔放,時而優雅。
米莎花了 2 月的時間寫歌,歌曲延續魔幻寫實般的風格,例如:〈雙雙〉來自於《山海經》,一種多體合一的奇獸,延伸關於這個世界的雙面性,包含光與暗、善與惡;〈Love Recipe〉寫的是想把愛人給吞下肚的原始慾望;〈妖妖花〉則是獻給 LGBT 族群,她認為這樣生命很像不被允許開放的花,但應該綻放。
「她是個優秀的歌者,但在那之前,更是個精彩的詩人,」早川徹在《戇仔船》專輯內頁提到他所認識的米莎。「我記得在後院烤肉時,她唱了一首 Leonard Cohen 的歌,那是非常動人的演唱,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時刻。」
那是米莎跟著生祥樂隊與東京中央線在加拿大巡迴演出的一段插曲,她唱了〈Bird on the Wire〉,這首不斷被世人傳唱的經典歌曲,暗喻著人在各種情境底下,尋找內心平和與自由的狀態。
同樣關於自由,專輯另一首歌曲〈1984〉,標題是米莎的出生年份,借用到 George Orwell 同名小說的概念,裡面提到各種意象,虛實交錯。「後面是在這個世代的樣貌,」她說,「不管是感受到斷裂,感受到失根,最後我還是在作品裡頭放了一條河流。我們還是可以找到靈魂裡面的自由。」
1984 年出生,米莎的家鄉是三灣——距離現在住峨眉不算太遠——位於苗栗北端,中港溪流經沖積所形成的平原。
她從小學鋼琴,國小加入合唱團。高中畢業之後,考上成大念建築,參加吉他社並組了個民謠樂團開始創作與演出,網路上仍可以找到她彈唱早期歌曲〈藍色月台〉的畫面,但她所演唱的語言,不是後來常用的客語。
「開始做客語音樂,早期可能受到生祥,還有阿淘哥的影響,」米莎說,語言就像是一種創作工具。「我是在寫了第一首客語歌之後,我才找到自己的聲音與獨特的表達方式。」
2010 年,她在謝銘祐的協助之下,獨立發行首張專輯《河壩》,記錄著早年的生活經驗,民謠兼具客家山歌的特色,贏得金音創作獎「最佳新人」與「最佳民謠單曲」。四年後,第二張專輯《在路項》,她與常合作的樂手組成地下河,精神上更為搖滾,入圍金曲獎的兩座客語獎項。
然而,第三張專輯《百夜生》開始,米莎更能掌握客語的趣味,例如諧音與雙關。她認為,較為成熟的《戇仔船》有很多哲學語言,邏輯得適時地轉換,但客語較為生活務實,不像以前寫民謠的時候,可能講天氣很好、看到山看到田,這類事物對她而言相對容易表達。
出道正式邁入第十年,米莎從民謠、搖滾玩到爵士,音樂涉略越來越多元,不再執著於過去的「澀味」。她說,最喜歡的爵士歌手是有「白人爵士樂第一夫人」稱號的 Anita O’Day,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像她一樣,又優雅又古怪又有自己的味道。
身上同時流有客家與閩南血液的米莎,對於從小說到大的客語,沒有扛著嚴肅的使命,但希望能讓聽者感受到其獨特的美感。
「我的歌曲超越這個語言,它是音樂,」她說,「就是好聽的音樂。」
攝影/Yum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