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18・吹專訪

【專訪】葉穎:冰冷的背後仍希望給些暖的

10 月 3 日金音獎公佈入圍名單,名列「最佳跨界或世界音樂單曲獎」的〈取巧〉,收入在葉穎的全新創作專輯《生滅》。自她開始寫歌也過了五年多:「我覺得時候到了,好像終於發現某個脈絡,能把過往的創作都串起來。」

旁人看葉穎大概是冰晶。專輯取作「生滅」,〈取巧〉唱著:「從來什麼都沒有,還能失去什麼?」想來是個不慍不火的人。可與她談了喜歡的事一下午,沒想到,她骨子裡的火源源不絕。

還在寒暄階段,葉穎便又驚又喜地問:「我看了訪綱,妳怎麼知道我喜歡黃麗群?」她説喜歡黃麗群的乾淨而犀利,短短一句話便能折射出萬千宇宙,更喜歡她把自己活得很好的樣子。

《我與貍奴不出門》的輯一是獨坐,聊到獨處之必要,她點頭如搗蒜:「獨處是每個成年人都需要的事。」一個人住,一個人做著音樂工作,生活模式是早睡早起,起床便開工,非必要不吃晚餐,這是葉穎的日復一日。

「孤獨不可避免,其實也沒什麼,大家都是一樣的。」她笑起來時,眼睛瞇成一條線。

生滅輪迴

走過若離派、守夜人,這些年葉穎不斷提升能力,從編曲到製作無不涉略。當心靈也足夠強大,她終於能帶我們乘著聲響,去看她內心風景多遼闊。

《生滅》選入她每階段重要的創作,每首都是一個生命主題。好比〈席地而坐〉在講痛,寫歌的那陣子,她聽聞許多朋友的故事,每個人都有隱匿在心裡的傷疤,既然誰都難受,誰也沒法幫助誰,不如就彼此攤開痛楚,相互陪伴。

「當你把時間或格局拉大,就會發現其實人很像,大家有共同的情感、類似的遭遇。」話鋒一轉,她又道:「但若用宏觀的角度來看,眼前煩惱的事或許是很小的。」

從訴說死亡的〈冬天的他〉開始,到致新生的〈Harmonic〉作結,當你循環播放專輯,便造就一個生滅輪迴。生而後滅,串起世間生生不息,這是世界運作法則,她想告訴聽者,若能體悟,失去便不再可怕。

當你不可惜失去誰 當你不再害怕改變

當我們都不會掛念 畫面就不會太狼狽——〈生滅〉

細聽〈冬天的他〉,也能發現她在形式中藏入的巧思:「這首歌在探討死亡。呼應生滅,我刻意讓主副歌的界線是模糊的,因為結束往往是另個開始。人聲部分使用了很多效果器,那時還跟混音師說,這首歌像是另個世界的描繪,希望能營造很多不知名生物對話的感覺。」

一切都在流動變化

這些年,葉穎看過世間流轉學到的「放下」,是如水柔又韌的力量、是積極的哲學。無為而活恰恰不是無欲無求,而是前方無路就繞,總有天會繞見柳暗花明。

曾有一段時間,她無預警地失去聲音,看遍醫生卻不得解,對一個大量使用聲音的人來說,這種絕望沒有盡頭。沒過多久,竟又不幸從樓梯摔落骨折,整整四個月不能動、也沒法說話。沒想到,感情很好的奶奶也在那陣子離世。

「你永遠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可只要是人就會掉下去,到底該怎麼把自己拔起來?不管去到哪,人永遠逃不了的其實是自己。」她反覆思考,該如何面對那些因為失去,而無限漫溢的孤寂?

為了「自救」,除找別人聊天,本就對哲思感興趣的她,那陣子大量閱讀禪學、公案或些東、西方生命哲學的書。有時候覺得能超然面對了,有時候又恢復成求救者,在角色切換之間,生活的平衡卻也慢慢回來,能更落地些。

知曉「無常」,是她跌落低谷得到的禮物。創作本是自我觀點跟生活的集合體,走過這一趟灰暗,所悟成了《生滅》的養分:「所有問題不一定會有答案,脆弱徬徨也沒關係,因為一切都在流動變化。」

言於此,意在彼岸

《生滅》揉雜了各種曲風,有電子、氛圍,甚至加入一些世界音樂的元素。年初,葉穎去雲南大理,也採集了山裡的風聲、水聲,甚至稀有鳥類的叫聲,聲音被放入體專輯裡的第二首 bonus track〈合・流〉,説是希望和聽者分享美好能量。

曾在誠品音樂館工作,那時,葉穎有機會大量聆聽各類型的音樂,她發現,自己非常著迷北歐音樂裡那股空靈、奇幻的氛圍。此外,她還喜歡聽新的聲響,所以偶爾也聽聽世界音樂,從裡頭開拓對聲音的想像。

音樂在她腦海裡不以曲風,而是以聲響建檔:「我不會特別去想風格的 tag 是什麼,我腦中有聲響,知道想要哪些聲音,那他們變成實體的樂器,好像都是一些世界音樂的樂器,好比手碟,它有溫潤的音色,編曲時我也常選擇很潤的聲音,所以就直接把這樣的樂器抓進來到歌裡面。」

平常聽哪些音樂人的創作?葉穎的前幾個回答是:Ásgeir、Four Tet、Bonobo、Ibeyi⋯⋯

完成所有音樂作品後,某天她和朋友聊到,歌詞有歌詞的美,但總迂迴了些,當想表達的東西很廣,有沒有更平易近人的說法,能讓溝通成立?

於是她花了四天早上,以每首歌為主題,撰寫寓言集《捕夢人》。

「我沒事先做任何角色、情節的設定,卻寫得很順暢。寫完以後才發現,故事有我在歌裡想說的事,但結局卻又能很開放。」一則則童話好似都來自她內心的另個國度,角色是那個世界真實的存有,有自己的價值觀:「有時候,我覺得我的故事都比我更有智慧。」

在〈取巧〉的故事,多比把好不容易從巨人那偷回的襪子丟掉,搖身一變成了一個⋯⋯

為何選擇寓言的形式?葉穎說,自己不擅長第一人稱的敘事,但若像個說書人,想法便能順暢浮現。她憶起自己很喜歡一本叫做《人子》的書,作家鹿橋便是以簡單的文字說故事,在每階段看,都能找到不同解讀的方式,開放的結局,更促人想挖掘藏在其間的寓意。

專輯與故事分不開,《捕夢人》一冊便收入實體專輯裡,葉穎嘗試用三個不同切面——曲、詞、寓言,去完整一個主題。不勸你應要如何,言於此,意在彼岸,要不要游過去聽者自判。

靜而癒的一份禮物

聊到入圍金音獎的〈取巧〉,葉穎彷彿重溫最初的興奮,明眸瞪得大。這首歌從靈感發生到完成,都處於一個非常天然、有機的狀態,沒太多預設。某天睡夢中,〈取巧〉的前奏不停響起,她不得已被吵醒,想著不記下來肯定忘記,便認命下床打開 Logic Pro,竟還找到與夢中相似的音色。

錄音時,她找來許多原音樂器加入,其中一個是澳洲木管。原先用軟體編曲時,她就認為這首歌需要有很轟的低頻,厚實地撐住所有聆聽者。澳洲木管只有一個 key,而〈取巧〉恰好只有兩個和弦,再合拍不過。

不只澳洲木管,在《生滅》你還能聽見手碟、西塔琴,這些一般流行專輯裡不常見的樂器。有趣的是,這些樂器通常被拿來做聲音療癒。

我好奇她是否是有意識地引入這些樂器,她先是訝異了下,沈思一會兒說其實從沒想過:「可能這些樂器有大地感,也比較能表達演奏者的感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念的引導,不自覺加入了這些。我邊唱邊聽時,都有被吸走的感覺,可能他們剛好就是療癒到我了。」

在《生滅》,你能看見雪白遼闊,也能聽見生機蓬勃。談到這張專輯的定位,葉穎說,知道自己的曲風不是時下流行,或許只得緩緩擴散,但就慢慢走,看能走到何處:

「我知道可能很多人會說,我的音樂聽起來很療癒,可是我想能反過來說,正因為我做的音樂療癒到我,所以我希望它是一份禮物,送給同樣需要陪伴的人。冰冷的背後仍希望給些暖的,會想跟需要的人說,沒事的,你的力量都可以從自己身上找到。」

攝影/Yu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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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徐韻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