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饒舌歌手陳彥衡(有「陳老師」的稱號)因元旦當天無故毆傷林俊傑(JJ),一夕成為眾所週知的話題人物,他不僅在偵訊時坦承就是想藉此讓世人記住「林俊傑能紅我為什麼不能紅?而我寫的歌比他好聽」交保後還在臉書PO上爆打JJ的11秒過程影片,甚至透過留言表示「我覺得滿值得的。」
這是 2015 年讓媒體以「暴打JJ」、「脫序」、「畏罪跑路」、「躲藏蘭嶼被逮」貼上標籤,接著爆料是因為林俊傑「愛亂幹妹」、「害女性朋友墮胎」才會氣不過動手打人,過去兩年先後發文砲轟謝和弦,槓上頑童 MJ116 和玖壹壹⋯⋯音樂作品還沒進排行榜,先上盡社會娛樂版面的「PNC 陳彥衡」。
「⋯⋯起了變化 / 水滴被陽光蒸發 / 隱姓埋名飛往天空邊緣 / 鳥語花香是我演唱 / 當陽光灑在這片大地 / 我想妳的美像鑽石像是一顆明月 / 我們走遍海邊小鎮森林原野 / 若你愛我也得愛我的音樂⋯⋯」哼唱著〈Billidumbom〉歌詞,仔細介紹著這首即將推出 MV 的作品,這也是陳彥衡。
本以為會見到一位談吐超然物外難以用世俗語言溝通的心靈導師,或自我膨脹的 EGO 幫派狂人,實際上他條理分明地讓人意外。應答幽默直白不說,談吐不帶髒字,雖能感覺是個狂放的人,但更多感觸是因為他單純直接,不愛兜圈子講話,也不善隱瞞和敘說複雜。
我在想,如果我是新聞媒體記者,一定會覺得他個人與他的爭議有著巨大到很無聊的反差,也只能盡可能地放大他的爭議,搏搏版面吸吸眼球,不然怎麼跟編輯交差;也難怪,時常得罪人。
打球、幹架跑管樂社的小流氓
身高 195 公分,前運動員的體格依舊精悍,陳彥衡小學就喜歡運動,愛打躲避球,但僅是因為走路對不守秩序、帶玩具到學校就被視為問題學生,沒辦法如期升上理想國中,只能就讀家附近有「流氓輩出」的學校,開學第一天就被學長揪去打人,也無法避免地延續了不良的傳統。
青春期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什麼都想帶頭,還同時加入籃球隊與管樂隊,一面打球兼顧打架外,還不時跟著從小被栽培小提琴、鋼琴的好學生們沈浸在音樂中。
跟所有熱愛籃球的青少年一樣,高中加入校隊,滿腦子想延續扛壩子夢,但他不知道的是真正的選手培訓背後的辛勞,以及鐵血式的軍事管理,也不知道隊伍中學長學弟制度特重,想打球?先去掃廁所、當跑腿兼按摩。
好不容易熬到高三熬出頭,以為能為了 HBL 制霸衝一波,結果那屆陣容強勁,跟隊友連八強都無緣晉級,回想起那段刻苦,還是會覺得有那麼點可惜。
大學開始在台銀、米迪亞球隊服役,直到隊伍內部發生了財務失竊,全隊都把矛頭指向自己,從小到大沒偷過東西不知該如何辯解,委屈到落下男兒淚,儘管後來查清楚是自己相信的友人栽贓,仍舊不能改變遭球隊開除的命運。種種原因讓他看清,也毅然決然放棄了職業籃球夢。
一直沒有遠離的音樂成為陳彥衡的人生寄託,三、四年後就因為才華受到賞識,進入華研唱片,從 Beatbox 學起,後來擔任起詞曲作者,入行後做了不少偶像團體,包括翼勢力、飛輪海,遇上 TANK 呂建中後,幫他譜寫副歌演唱外的饒舌段落,便開始將重心從 beatbox 轉戰饒舌創作。
儘管是兩人一起做音樂,甚至入圍過金曲獎,但礙於合約許多作品都無法讓他掛名;跟著 TANK 跑校園演出,酬勞還拿不到對方的十分之一,有時生活都不知道該怎麼繼續過。不習慣必須分裂人格幫偶像寫歌的幕後身份,又不滿比稿時榨乾創作靈感投注心血的作品,沒中選就連酬勞都沒有的白工待遇,漸漸地也跟公司產生嫌隙,最後還是交惡。
陳彥衡笑說,其實自己出道第一個貴人就是頑童 MJ116 的瘦子 ESO,因為當時他寫了〈操你的大明星〉諷刺偶像娛樂工業,瘦子轉貼歌曲讓他一砲而紅;他也開始對自己的創作音樂有了自信,覺得自己可以,後來就延續著在華研同事的稱呼「陳老師」,開始了創作路。
明渡偏鄉關懷與本土注視
靠著自己的努力,今年 4/20 也少量發行了《福爾摩沙 新歌+精選》,把過去的抒情與經典的作品全都收錄,還外加新歌〈福爾摩沙〉與〈沿海假期VOL2〉。
打人後其實他的心情很低落,跑去蘭嶼找朋友、當志工,帶著惆悵的心去看到當地人樂天知足,對照本島滿是感慨;寫下了淡淡憂鬱的〈沿海假期〉,而〈沿海假期VOL2〉則是記敘當地有趣的生活,居民吃泡麵配龍蝦、跟海龜與山羊共處於自然中,他找了三位才華洋溢的原住民音樂人一起共演:BP、角落娛樂的阿夫、花蓮的阿美族朋友林家業,才讓這首歌沒有這麼拉扯;物質慾望低、人們靈性十足,這樣的生活讓他感觸良多。
陳彥衡說,臺灣就是海島國家,應該要比現在能更樂天知足過生活,而不該一味重上發展經濟,不該非得把自己搞的像是經濟泱泱大國。他也發現蘭嶼當地人看台灣新聞,是以正面樂觀的心情去面對悲傷,這是本島人做不到的。
「每天走出家門高樓林立,天空就這麼窄。我相信心隨境轉,環境是怎麼樣,心態就會如何被影響,天空寬心就寬。」
因為〈福爾摩沙〉MV ,由陳彥衡的「中正區聯盟」和導演兼經紀人的 George 新成立的嘻哈推廣單位「壹同會」結盟合作,由中聯 OHVC 主導音樂,壹同會主導影像;而壹同會根據地位為西門町 Rolling Café開機咖啡,店內更有自己的「Rolling Stage」小舞台,從今年五月開始他們也陸續舉辦了數場嘻哈演出。
George 說,自己 18、19 歲就開始聽饒舌,認識陳老師前就先喜歡他的音樂,當他在西門町開店,樓上有個空間,就做起一直想搞的饒舌品牌。西門町現在已經鮮少有給年輕族群的表演場地,壹同會想推廣嘻哈,小舞台能扶植新生代的音樂創作人,相輔相成。小型的座談活動也可以在此落腳,讓不同的聲音有個家。
四、五月時,他們前往雙溪拍攝〈Billidumbom〉MV,採訪這天已給我們搶先看完初剪版本。延續著〈沿海假期〉的中心思想,一場比〈福爾摩沙〉更親土親民的 road trip,滿溢著東南亞、南美洲的濕氣,記錄下人與人、人與環境之間單純的友誼,不只是畫面美麗,應該更鮮少有臺灣饒舌歌手以此風格呈現作品。
勘景拍攝前後去了四、五次,造訪當地僅有 12 人的柑林國小,直接用音樂跟小學生交流,放著〈Billidumbom〉讓小朋友自由打節拍,整天玩在一起;旅途中意外遇見的婆婆媽媽阿姨觀光團,剛好符合陳彥衡對著歌詞中「你的微笑能引起微風的魔法 / 你是我女人能和我一起旅程⋯⋯」的想像,緣分與音樂也讓這些偉大的女性成為 MV 的一部分。
雙溪其實是導演 George 的家鄉,北臺灣的東北角地區以雙溪為主要聚落,而跟福隆、鼻頭角這些地方命運相同,雙溪正面臨如雙溪水庫、深澳電廠的開發議題,還有城鄉資源差距、人口老化、隔代教養的問題。他希望可以透過歌與畫面,喚醒大家注意,而不只是關心一些大是大非的巨大命題。
陳彥衡說,自己的歌通常都繞著一個中心思想並向外延伸,不是單用一首歌去講流浪貓狗、社會議題,這就像治療痘痘,有些人偏好一顆一顆擠,但他覺得該治療的是身體,做好調理從內部開始,這才是治根的辦法。
「回到根本,大家現在好像都在處理一些看似很表面很重要的事,不管是得到利益還是名聲,但鮮少人回到最根本的『家庭』。家庭其實才是最需要被改變的東西,不管是資源、階級甚至國家⋯⋯很多問題都是家庭觀念的延伸。」
不完美的中正區一拳超人
2015 年的一拳打出社會價值觀偏差,不是什麼地方英雄豪傑,充其量是個反英雄。但這一拳對陳彥衡也是雙向的。他不怕事,只是繞了一圈,最後都像是單純為了炒話題、吸眼球,這拳重重地砸在自己身上。
行動派總以體悟探索世界,靠著經驗法則摸石頭過河,對於爭議他不想多解釋,倒是聊到事情發生後的家庭給予的包容與寬恕,讓他感觸良多。
人沒有完美的。
連父母都在學習怎麼當父母,長大才慢慢了解家人的辛勞。陳彥衡說:「我做了壞事,但家人也在我最迷惘的時候,給我最大的包容與寬恕。我深刻體會到這個世界上需要的是愛與寬恕,我可能以前跟家人相處不好,但也因為這樣的包容與寬恕,我們的愛又重新連接了。」
去找林俊傑之前,陳彥衡其實跟爸爸討論過,他告訴爸爸狀況是什麼,還問了他「如果是你會怎麼做?」沈默一陣子後,爸爸只給他六個字:「歡喜做,甘願受。」
「當然,現在回頭看我其實覺得這件事不對。就算是出發點正確,行為表現是錯的,那大家也只會看到錯的。也許是老天眷顧我沒被判刑,也可能是女法官聽到我的解釋可以同理,加上是初犯不予追究吧?就拿了良民證而已;這件事的結果其實讓我覺得,台灣還是有正義的。」
歌詞裡唱著「讀懂我的詩,成為新的人 / 肢解我的詞,來篇新的文 / 記住我的好,講給愛人聽 / 借鏡我的壞,開扇對的門」,正是因為深刻體悟人的不完美,想呈現給聽眾只有百分之百誠實誠實的自己;正因為不是塑造偶像,或對或錯要樂迷自己動腦思索。
或許你不曾注意,這段時間他改變不少:與社群媒體保持距離,也不再隨便貼文放砲。上一次傳出爭議上新聞,早已是 2017 年初的事。
一路走來沒有順順利利,也曾因為感覺歷史一再重演,而對「改變」感到困頓在創作上大卡關,但後來也放下了。因為該做還是得做,能改變一個就是一個,而第一個改變的就是自己。
除非有人找上門挑釁,不然現在只想好好把自己愛的音樂做好:「吸引力法則。先改變自己,把專注力放在音樂,我不是想靠歌得到錢、得到名聲,我想把專注力放在我想傳達的思想,也讓觀眾也把專注力放在我的音樂。」
〈福爾摩沙〉中有一句歌詞很有趣:「載歌載舞慶祝我們的悲傷」他解釋說,在這條路碰到挫折,碰到困難,可是我們克服了,得到這個果實最終是快樂的,所以才會載歌載舞慶祝,在慶祝我們中間付諸痛苦的過程。這是第一次他想把話說清楚,因為他決定要往前了。
灌籃高手故事中的三井壽,擺盪在籃球與不良少年的身份之間,但很幸運地遇見了改變人生的「安西教練」。而陳彥衡的故事,有些角色撒手人寰,有些只剩自己知道。跟三井壽不同,他始終沒有遇到安西教練,曾自暴自棄,怨天尤人地抱怨,但往事種種只能讓它隨風,現在已經不這麼認為了。
「我相信我做的事情和音樂,總有一天是會影響到別人的,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去。想到這些,那些懷才不遇的雜念就消除了。」
他說:「而且能和家人、朋友一起走在正確道路上做鹽做光就很快樂了。」
【十問陳老師】
Q.中國有嘻哈,那台灣有什麼?
A:(想了很久)有團團圓圓。
Q.現在做音樂真的賺錢嗎?
A:賺錢不是主要,若把賺錢放在第一那就失去真心了。對我來說吃得飽就好;我的確有賺到錢,可是不用去告訴大家我用音樂賺錢,但現在很多人做音樂為的都是合理地炫富。
Q.目前這個世代最有天份的台灣音樂人?
A:天生我材必有用,沒有人沒用,看他做什麼事,看他如何被啟發。
Q.對最近熱門的 9m88、Julia 吳卓源有什麼感覺?
A:她們的音樂是舒服的,被看到也是很好的事,當然身為這圈子少數的女性一定特別會被關注,但我也希望大家可以多看些也很有才華的創作者,而不是大家喜歡你也要跟著喜歡。
Q.現在音樂圈現在誰最欠扁?
A:其實沒有什麼誰欠扁,要講欠扁應該是我自己吧。因為我常常在鞭策自己。(認真)
Q.看不慣什麼事?
A:台灣不管是哪個工作領域都是斷層,都是老屁股佔著,他們就做這三件事:壟斷市場、破壞環境、霸佔資源。這種人就是最欠揍的,也是我最看不慣的,是我覺得這個社會上最需要改變的,身在其中的人一定懂。
Q.天然的尚好,你支持大麻除罪化?
A:沒有人有資格去定罪植物,有罪的是人。我是支持 CBD 醫療用大麻合法,很多的化學藥物治標不治本,藥效退去還會更嚴重;我不支持娛樂化,抽了一樣傷肺傷腦,我自己也沒抽了,我過來人我知道。不抽情緒還會更糟糕。
Q.現在的 underground 是不是變更無聊?
A:某一層面來說是更好,因為被大家看見很好,但更無聊是大家都複製人,做一樣的包裝內容與音調,像櫥櫃裡的洋娃娃,沒有在做自己的聲音,沒有中心思想,沒有「道」。
Q.你會去報名金曲獎、金音獎嗎?
A:做音樂不是為了報獎,我也不是為了獎來認定自己的價值。但我今年的確有想過要不要報報看,目的是希望可以有更多人聽到我的音樂。
Q.林俊傑入圍六項金曲獎,你怎麼看呢?
A:我為他高興,在台灣入圍六項金曲獎是不容易的事;當然這跟這裡的音樂環境有關,也不代表他的音樂都是金曲。恭喜他,希望在音樂上有更好的造詣,我們也會去現場,獻上我們最誠摯的祝福,畢竟以前也是傷害過他,現在深夜裡偶爾想起,還是會覺得有點⋯⋯⋯⋯⋯⋯⋯⋯⋯⋯⋯⋯
會心一笑。(笑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