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因奉
已有兩三個英國朋友因為這篇文章而來問我「聽說瞪鞋在亞洲正夯」,於是我數不清最近順手丟了多少回川秋沙的連結(台灣樂團請愛用 Bandcamp),稍微說明個人的看法,然後順便安利瞪入膏肓的網站。
扣除有點失禮地把日本、台灣、中國,六神合體稱之為亞洲(畢竟 inter-Asia referencing 跟歐洲的情況不太一樣),似乎該稱讚《衛報》很勇敢地踏出舒適圈描繪了一個台灣主流媒體可能永遠隻字不提的,被邊緣化的場景。《衛報》畢竟還是好新聞的產地,就像英國是怪獸與他們的產地。但記者其實也只是觀察了在上海育音堂的第四屆「東亞瞪鞋音樂節」,就用「took over」一說來形容瞪鞋在東亞的景況,多少有點過譽,這些人應該連「支配」自己生活的能力都時有時無了。
另外,該文以亞洲瞪鞋的榮景來串聯近期 Ride、Jesus and Mary Chain 與 Slowdive 再出,當然是有些刻意作嫁的味道,但惜不夠精確。就像在歐美,即使瞪鞋消退了數十年(甚至最初就未登頂過),但肯定仍有一群死忠的樂迷,鎂光燈挪開不代表場景旋即逝去,在台灣亦然,甚至相對越邊陲的地帶,樂迷間的連結可能擰得更緊。
在此並非試圖詳述瞪鞋於東亞發展,只是粗略地把過往的記憶整理一番。猶記得約 2010 年前後《HIGHNOTE 映象誌》封底以「開始瞪著鞋子看」為題宣傳 The Big Pink 和 4AD 旗下系列,是我第一次接觸這門樂風,彼時 My Bloody Valentine 尚未發行同名專輯,而 Ride 與 Slowdive 的重組連八字都還沒一撇。
在這個台灣音樂聆聽脫鉤且分眾化,非主流音樂只能以各種孔隙滲透進入同溫層的當下,比起 Slowdive 重組帶來的媒體聲量,音樂媒體順勢緬懷 90 年代的「你不可不知的十首歌」農場文產生的單一論述,或許還更關鍵些。加上資訊落差,90 至 00 出頭的英搖成了最後的集體回憶,全球音樂市場萎縮以及台灣主流媒體的體質,使得多數民眾雖仍使用串流聆聽「50 大熱門西洋金曲」,卻與國外即時的音樂資訊絕緣。
相對的,因集體邊緣化產生了秘密結社般的連結力,聽阿給火(Arcade Fire)與綠洲與 Slowdive 與黃大旺的,通通被一竿子打成小眾文青,成為異端的信眾們,以及作為社群內有公信力的 seafood 們,像是反覆傳誦咒語一般諸如文青三搖,漂洋過海而來的另翼箴言。
所以,約莫是 MTV 與台北淘兒唱片還在的年代,當瞪鞋(shoegaze)一詞隨側標與紙本雜誌首次傳入台灣時,並未帶有初始,該派門於英國的貶義。現今被平反的 Slowdive 第二張經典專輯《Souvlaki》,當年其實被樂評批到一文不值,而後英搖一派驅逐瞪鞋等恩怨距離我們太遙遠;綠洲中二兄弟對著欲簽下他們的 Creation 廠牌老闆 Alan McGee,叫嚷要求 Slowdive 滾蛋也只是樂迷茶餘飯後的八卦。
樂種的定義本非鐵板一塊,而瞪鞋/新瞪鞋,英搖/後英搖等,後者必須依附於前者的基礎之上。在台灣前者根基尚未穩健,故多半從寬處理。就這樣,瞪鞋的歷史脈絡被篩了下來,對未處於該時空的我們成了一種,時而耽溺甜美,時而夢幻狂躁的曲風。甚而在台灣新一代樂迷,可能比倫敦的年輕人還容易上手,將瞪鞋歸納到廣義的迷幻搖滾,與全球迷幻場景再現一同在半空漂浮。
包括小白兔唱片行、瞪入膏肓及其專輯販售 Igloo Records、與直接自英國取經回來的貝多熊唱片庫 Beethobear Records,或者陳德政、林貓王,其實都對這樣的敘事有著各自的強化:小白兔的牆上其中一篇橫幅有著瞪鞋的簡介,瞪入膏肓曾經將 Slowdive、Jesus and Mary Chain、Ride 和 My Bloody Valentine 製成海報,並稱之「四大瞪團」,時而在提及新團,用過往的經典做為比對(例如:Forsaken Autumn 被形容為中國 Slowdive),雖然公信力猶未可知,但這樣的排序確實有助於內部樂迷的記憶與聚焦。
這種反覆的線性繼承,不單是被世界遺落,還加上內部循環強化,讓瞪鞋在台灣雖不曾壯大,但亦從未遠離。
於是,全台灣加總認識 Slowdive 的人只怕也沒有萬來個,但種種因緣際會,確實讓 Slowdive 大前年颱風夜於 The Wall 的演出,足以成為近年少數無須苦苦催票即售罄的活動。而器材直接運送到日本 Fuji Rock,致使團員必須向台灣樂手商借樂器,更強化了當晚的傳奇性。畢竟,搖滾樂本來就是一門說故事的學問,幾番起落,瞪鞋如今,終於,又再次,吸引了發源地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