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份與李宗盛長達兩個月的「會議記錄」。
7 月 24 日,李劍青 EP 發行,定名為《仍是異鄉人》。從 Demo 成形到最終發布,前後又有直播節目《大事發聲》與作品音樂會「不願落地的果實」,挖掘他的李宗盛和北京街聲團隊持續不斷地溝通、探討。「李宗盛不重要,李劍青是也不重要,真正有價值的是歌裡的人。」這是兩個月交流裡,他強調最多的一句話。
為什麼寫鄉愁而不推情歌?十年中國大陸生活感動他的是誰?李劍青為什麼能夠沉得住氣?現在年輕創作人最大的問題是什麼?透過這份語錄,你能更加了解這張籌備了十年的 EP,是怎樣在李宗盛腦海中,一點點勾勒出輪廓的。
為什麼要寫異鄉人的故事?
關於離鄉、孤單、挫敗、被拒絕,關於自我肯定,其實在這個時代已經有很多人觸碰了,開啟了,比如賈樟柯導演通過影像訴說時代的變遷,包括這張 EP 裡我們接觸到的詩人、攝影家們。但在過去的流行音樂里,沒有人用比較文學氣的敘事方式,沒有人採取這樣的語境去接觸平凡大眾,我希望在流行音樂里面使用這樣質感的文字來講別人已經講過的故事,這是我想做的事。
劍青身上做的這些題目,是可以成立一個 Label 來做的。在咱們這個社會、這個國家劇烈變革期,它是一個永恆的話題,不應該只有李劍青一個人來講,它應該透過各式各樣的音樂的形式來做描述,這樣才會有力量。
為什麼不主打情歌?
這張 EP,如果一開始去打情歌,這整個東西就小了。比起生活裡的其它東西,感情是微不足道的,你根本顧不著有感情,或者是你不配有感情。比如說我在〈平凡故事〉裡面講的:「那一夜聽到老家來人說起,那某某多不得已才成為誰人的妻。」感情在這裡是非常被動的。你要去處理生活裡面、生命裡面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無暇顧及感情,我也無意在這個僅有的篇幅當中對感情做太多的描寫。
從保安到高原紅:感動我的那些人
我在中國大陸生活了十年,積累了大量的情感留在心裡,在北京的時候沒法整理,回到家鄉才一點一點整理出來。為什麼回到故鄉就可以?故鄉就像是母親的子宮,回到北投我就是當初送瓦斯的小李,街坊都認識我,那些聲光、氣味、人,當你人生受到重大挫折的時候,回到家鄉,通常就會做出一個好的決定。
在中國大陸的生活裡,感動我的不是李劍青,是我家社區的保安,拉麵店裡臉上有著高原紅的姑娘。我寫詞的時候會有巨大的感動,那些人都會在我心裡出現。如果我要是一門心思想寫一首 Hit,肯定不是這個路數。這是我給那些小人物的禮物,十年後我交出了這樣的作品,就算沒有白過,我對得起這些朋友。你在 CBD 上班,晚上回到通州,在夜晚聽到這首歌,就會有同樣的感受。
我是一個時代創造英雄的主張者,我們都是受大環境影響的人,因為這個環境讓我們變得有價值。劍青能夠去運用這些題材,他是感激的,這個事情的價值,是這個大時代給我們的。所以我們不應該覺得自己牛逼,或者是完成了一個什麼偉大的事。更慶幸的是我們在這樣時代裡,有這麼多人值得我們去關照,而我們並不是要去靠做這個事情牟利。李劍青並不重要,李宗盛也並不重要,真正有價值的是我們想要去講的、傳遞的,是我們這些歌裡面所關注的人群。如果僥倖這些歌能夠被一些人聽到,安撫他們,那就是美妙的不得了的事了。我們想做的事情是想讓這些人知道我們在看他們,關懷他們,為他們說些話。
關於幕後:進錄音棚之前都把掌聲擱在外面
我老跟劍青講,我們做 producer(製作人)一輩子都在成全別人,不是嗎?成名、掌聲都是別人的,尖叫都是別人的。你把最好的東西給你的歌手,讓他被所有人知道,所以當 producer 是一個很高尚的工作。
我們有考慮過把他的調弦法跟和聲的進行做成譜子發出去。有一部分人會躲在音樂的帷幕後面裝神弄鬼,我們則是站起來,把所有的證據亮出來。我們所有演出都有記譜,所以到最後時刻發總譜,更厲害。任何一個樂隊,如果你照這個練,就會出來一個結果。這也是做音樂人負責任的一個方式。
我做每一件事情都需要找一個理由,為什麼要做,幸運的是我找到了。在演《大事發聲》前最後一次排練完回去,我靜靜想了一下,為什麼我來錄音棚。音樂在這裡是最自在的,音樂人在棚裡才能體現真正的價值,也在這裡找到尊重。我只能藉這個機會,通過互聯網告訴正在看的人,包括我們這個行業的人,再大的腕兒(編按:再大的咖),進錄音棚之前都把掌聲擱在外面。
關於李劍青:他對自己的東西很驕傲
剛碰到他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小子不錯,但也沒有覺得一定會怎麼樣,只是覺得這樣的人值得把他拉到身邊。來了北京後,我對他沒有什麼特別的關照,他就這麼待著,跟後院裡栽著一棵不知名的樹是一樣的,誰知道他長成什麼樣子。他也沒要走,有什麼活兒他就幹唄,家裡有什麼你就吃唄,那棵樹還長了,沒死。有時候我會心生懷疑,你是真的假的?你心裡急不急啊?這個行業你也見不少,但他真沒有。一旦瓜熟蒂落,就代表這個 circle 已經完成,他必須有個新的東西,有一個新的企圖、新的野心。可我覺得他好像並沒有很想那樣子,他寧可就是這樣青著,待著,所以才覺得他像是一個「不願落地的果實」。
我經常提醒劍青,每個人都應該用老天給自己的天賦去幹點正事兒,不要有非分之想。人最要緊的是不要把自己當回事,很多的痛苦都是從這兒來的。
他對於自己的東西很驕傲。有的驕傲是虛的,有的是實的,有的是裝的,有的是真的。我很吝嗇讚美,如果這個驕傲是裝的,歌手往往會被激怒,他就不會跟李宗盛來一起工作。如果驕傲是真的,他就會繼續跟我在一起工作。因為他對自己有信心,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東西不是借來的,不是拿來的、偷來的,是自己生出來的。
談青年音樂人
很多創作人陷入巨大的瓶頸,現在其實大量的歌,也就是一個字——「裝」。年輕人有才不顯,太難為他了,所以每個人都在使勁地裝,他們可以不必這樣描述一件事,但覺得非得這樣說才讓自己覺得特別是個事兒。沒有真正用心了解身邊的人,你只 care 自己,然後你自己又是那麼蒼白,所以寫不出東西。不要所有事情都從自己出發,換一個位置,「如果是他,我會怎麼樣」,這也許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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