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0-31・新聞

《奉請》中的活戲!專訪靜謐時光黃培育、製作人柯智豪

十月初,雲門2 藝術總監鄭宗龍以舞作《來》,將大稻埕霞海城隍廟的誦經音樂聲、配上廟宇請神的咒語,隨著舞者的姿勢與動法,搬上紐約市立中心秋季舞蹈節,五千張票迅速售罄,大獲國際好評,舞作配樂便是出自「靜謐時光」這支古典跨界樂團手中。

《奉請》是《來》的聽覺,靜謐時光由黃培育帶領,囊括交工樂隊「達鼓」鍾成達、好客樂隊蕭詩偉,加上製作人柯智豪,花了一年多的時間,跟著雲門2在山上排舞,並自民間信仰中的陣頭、乩童、宮廟科儀中取材,與鄭宗龍和舞者們交互作用,重新脈絡化台灣的廟宇場景與儀式音樂,完整了整齣舞作。

製作人柯智豪:「奉請,有奉請喫茶與奉請神佛上身的意思。」

古早台灣鄉間小道上,常見一只放在木架上任過路人取用的大茶壺,台語稱為「奉茶」,意即「請用茶」;而「奉請」字面之義也源自於法事中,乩身起駕時用來「恭請神佛上身」的常用咒詞,結合著天地人鬼神,現在這個將傳統作為文物保存、民俗當成文創題材的台灣,輪廓已慢慢模糊,甚至消逝。

這次由鍾成達使用客家八音為基礎所做的「達鼓」做主角-具體是一只結合傳統打擊樂器和爵士鼓的鼓組,將廟埕中常見的樂律,自在走入鋼琴、薩克斯風、古典吉他、琵琶等樂器,造就若有似無、不著痕跡的意象與曲調,雖不見一招半式,卻能一聽即認出「這是來自台灣的音樂」。

本次專輯的主角圍繞著鍾成達,出生於屏東音樂世家,祖父是二胡樂師,父親是吉他手、鋼琴師。弟弟則是音樂圈內知名製作人鍾成虎。職業樂師 20 年,參與過觀子音樂坑、交工樂隊與好客樂隊等, 專業打擊樂編曲家,音樂製作人。
本次專輯的主角圍繞著鍾成達,出生於屏東音樂世家,祖父是二胡樂師,父親是吉他手、鋼琴師。弟弟則是音樂圈內知名製作人鍾成虎。職業樂師 20 年,參與過觀子音樂坑、交工樂隊與好客樂隊等, 專業打擊樂編曲家,音樂製作人。

從小學習鋼琴,有極好的古典背景的黃培育,高中開始學吉他,曾師承力求精準的董運昌,後來也因緣際會跟陳明章學起草根氣息的演奏,身兼光譜的兩端系統的資深吉他手、製作人。大學成為「淡江幫」一員,跟著鍾成虎等一票淡大音樂人打混,在淡江傳奇藝文核心「動物園」幫交工樂團買酒、熱場,後來成為王俊傑、陳明章助理,一路比賽、巡演、做唱片,第一次當製作助理就是台語歌手黃妃。

比賽、得獎、入圍,做到後來其實進入了迷惘期,「後來有一次跟達哥喝酒聊天,我就彈起吉他,達哥剛上台北,說他要一張北上成績單,要幫我製作一張個人專輯,所以是這樣結緣,被他呼弄了,不然早就轉行了,哈哈哈。」黃培育說。

黃培育在專輯中彈奏無琴格的怪吉他,柯智豪說他還有一些怪琴,像是最近買的十一弦無格吉他,也只有黃培育會彈。
黃培育在專輯中彈奏無琴格的怪吉他,柯智豪說他還有一些怪琴,像是最近買的十一弦無格吉他,也只有黃培育會彈。

而台北小孩柯智豪也是從小學習鋼琴,但直到高中時接觸隔壁的熱音社團,才開始啟蒙對音樂的想像。後來長時間待在流行音樂產業,當過王宏恩、張惠妹、陳奕迅等演唱會樂手。擅長爵士與熱門音樂 ,當 session player 身份超過十年,因陳冠宇邀請加入鄉土味重的好客樂隊,剛開始連音樂上的溝通都有困難,破音也不能踩,超不習慣。直到跟著樂團巡迴,讓這個天龍小孩開始看見這塊土地,潛心學習台灣傳統與民俗戲曲、音樂這些過往忽略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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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請》用著竹仔紙般的視覺包裹,如一張令人聯想到廟宇莊嚴肅穆的符咒,但靜謐時光音樂意外厚實,安心定神。

「《來》講的是乩身轉換的過程,如何失神,就像是睡著前會有一個你毫無感知的過程,讓我對製作的過程很著迷。」身兼製作人並參與編曲的柯智豪,跟著雲門2排練,安排了許多換速度、換段落,甚至急剎車,將自己對於戲曲、東方音樂中的潛台詞暗藏其中。

《奉請》無意在保存「台灣文化」上再添一筆,而是承接著上一輩的曲譜,寫下屬於這個世代的台灣庶民音樂,在時空環境下的人文,依舊能活在你我血氣中的台灣色彩。

闡釋民俗、反芻傳統:力求演活戲

近幾年一直做劇場配樂的柯智豪用戲曲來解釋,歌仔戲中有「做活戲」一說:由於過去會有劇碼太早結束,可是下段節目還沒有辦法開始,演員就必須現場即興,演出沒有寫在劇本上的即興過程,現編現演,這與單純的「轉型」非常不同:「我們是要去探求脈絡化之前的本質,屬於傳統音樂的核心,加以延展,讓所謂的傳統與民俗得以呼吸。」

黃培育說,當初接到達哥的邀請要幫雲門2 做配樂,其實讓不熟悉劇場的他苦惱一陣子,後來找來經驗豐富的柯智豪,跟著鍾成達與大提琴手四人一起開始初步摸索:「把打擊樂器放在地上,大家就這樣一起坐在地上開始敲敲打打!」

鍾成達有著與舞者呼應的鼓手律動,柯智豪有著跨領域藝術合作的豐富經驗,前後花了一年多,甚至還跑到廟宇中實際參加法事,偷偷記下儀式中演奏的曲調。

然而,最難的地方其實把團員們既定音樂思維的拆散,尤其包袱厚重的傳統器樂和語法,過程吃不了少苦頭,甚至有些吃力不討好。黃培育和柯智豪說,他們並沒有要繼續做另一個「傳統的複製品」,不再是於段落中安插一段旋律或改編,而是要讓人說不出這是什麼曲牌、來自哪個族群的音樂,將約定成俗的傳統與民俗文化徹底拆散,不論南北管、無視台客原,更要古今混生,中西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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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智豪自己最喜歡的是第一首〈進香〉,因為鮮少有東方鼓和古典鋼琴搭配的作品,點綴上琵琶,具有衝突但和諧交生。〈氣血〉則是黃培育私心最愛,吉他和大提琴、扁鼓等民俗打擊樂器編制極簡,速度和緩,技法運用活潑,呈現流暢地輕盈與深刻。

 

近期 11/5 靜謐時光將於女巫店舉辦首場發片巡迴,黃培育笑說,《奉請》的歌其實功用不是拿來演出,這樣的場合就是大家相聚,一起練練功。

獨立中生代心得:眼光放低,視角放大。

身兼製作人與音樂人身份的黃培育,平時也做教材配樂,他提到大家可能都覺得做音樂很光鮮亮麗,許多人進來很想一下就能賺到錢,但真實情況是很快就會碰壁。「現在是最好的做音樂時代?我都在想『你們是在鼓勵什麼啊?』我實在不太懂,我覺得只是門檻變低,但真的不是最好的時代。」黃培育說:「如果只是把音樂當成生活、是很普通的,想法是會不一樣的。」

黃培育也提到:「我最近也有聽幾個新團,歌寫得不錯,但是錄出來的品質好扁…後來才發現是補助的樂團,三十萬補助錄唱片真的太難了啦!」兩位製作人對於補助雖認為立意良善,但還是沒有缺乏配套,沒有讓產業能往前走。

「補助完之後,樂團能不能往下走、下一步是什麼?這一步步是否能成為經驗、變成累積,一直被認識一直被看到;另外,對於資源分配的量要學習,錦上添花不是不行,只是要告訴大家這樣做的理由是什麼。」柯智豪說,不少音樂人即使拿完補助也還是無所適從,樂團品牌即使發片後仍然無法持續累積,只能一直解散玩新團,無限巡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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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柯智豪,右:黃培育

最近很喜歡血肉果汁機百合花的柯智豪,同時也是獨立樂團三牲獻藝成員,他認為音樂產業中的年輕人非常重要,但也提到現在生態與現實的艱困:「很多人只做團,兩個月演一場賺 500,真的只能做理想啊!」不論大小音樂節,還是邀歌錄音,願意支付合理報酬的主辦單位也非常少。

從樂手、劇場配樂、創作、錄音到製作都做過一輪的柯智豪解釋:「音樂這個產業很大,如果要當全職音樂人,不能看到的只有創作、音樂節、演唱會。但產業的問題是如何疏通這一群音樂人,到每個環節。如果你是一個想把音樂當成職業的年輕人,只看到片面,會沒地方去,很快就會退出,難以累積經驗,變成做來做去都是老人在做。」

他引用李玖哲、玖壹壹的製作人葛子毅的舉例:「現在情況就跟打電動一樣,大家都要練功,但是路上都沒有怪,好不容易出現一隻史萊姆,年輕人就很高興終於可以練功了!但是資深的『啪!』一下就把它打死。這個生態就是,小的練不到,大的沒有經驗值。

柯智豪認為,台灣過去是有能力出產「大的怪」,但現在大的怪都集中在中國,連台灣大的音樂人也跑到中國發展,但這樣完全都是練到中國的年輕音樂人,非常可惜。

「而且,我不認為有所謂『人才飽和』的問題,因為現在的分工不夠細,一個懂很多的人變成什麼都要做,所以工作機會自然少;應該是你可以懂很多,但你專精在某一個領域,這樣不但對整體協調或是個人的精進都有助益。」柯智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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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李鑫